第06章郡王的人不许随便牺牲
柳千颜坐在谡深的马背上,坐在他的身前,一双白皙的还未完全长开的小手扒拉在他线条硬朗的手臂上,一路上由着他风驰电掣,座下战马四蹄凌空,呼啸着出城。
“翼郡王,您这是赶着去哪儿!”
出城东天午门不久东门将领袁飞鞭策着枣红色高头大马赶了上来。他是谡深认得的人,谡深被父亲流放出城的时候,沿路上都是看好戏的百姓亦或是落井下石的官员。
只有还是卫卒的袁飞在城门外悄悄递给了他一个包袱。离开众人的视线后年幼的谡深才敢打开,是几张烘烙的干饼和一件一看针脚匆忙像是连夜赶出来的皮风衣。
在此之前谡深并不认得袁飞,只知道他是武将之后。谡百绛并不喜欢武将,觉得他们身上有气味,说话粗鲁不懂溜须拍马,也说不清天大的道理,因此武将晋升极慢,朝中又处处被文史压一头。
按照袁飞的资历早该封官加爵的。至今却依然是个城门守将。
袁飞不是柳绯君的人,眼看他追了上来,谡深无意多做耽搁,索性直言相告,“袁将,我赶着去救人,就不先多说了。”
袁飞却以自己的马身挡住他,眼神中暗波涌动,似乎酝酿着无数的话却无从说起。余光几次三番瞥过攀附在谡深身前的小女孩,显然也是认出了她非普通人家的姑娘。
“这位是?”
“柳绯君柳将军府三小姐。”听谡深这样一说,袁飞的神情更严峻了,整个人的肢体也跟着僵硬起来。
“袁将?”
“最近……山里的路不好走。翼郡王还是不要傍午出城了吧。”
临沧山,皇家园。谡深的目光深深的望了过去。
随即跃下马背,捋了捋战马的皮毛。
“三小姐请在马背上等我一会儿?”
柳千颜挪了挪身子,坐的宽松了些,一手揪住了鬓毛,眼眸弯起道,“嗯。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等。”
袁飞紧随下了马背,虚走几步别开后方将士视线。
“袁将是否见我与三小姐一起,误会了什么?”
“郡王觉得末将会是误会了什么。”
谡深心底担忧久光和霄大人,还有一干霄大人门徒,也不便瞒着了。“不瞒直说。我今日其实是受到了霄舅爷邀请,去往临沧山一会。但路上遇到了些事,耽搁了。就让侍卫久光护送着温子合大人先行前往……”
说到这里袁飞的神情终于隐隐的缓和了几分。
“这么说,翼郡王此时就是赶着去园林会霄舅爷的?”
谡深隐晦的瞥了一眼自己战马的方向,“不过听到柳三小姐提醒,似乎其中令有乾坤。袁飞,我真的耽搁不得了。你也知道霄大人当年对我有恩,若有危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
后面的话无需谡深详详尽尽全部说出来,袁飞立刻按住了他的手。“郡王无需紧张。其实……”余光再次掠过坐在翼郡王战马马背上的小姑娘,心思暗揣:就那么大点年纪应该做不来奸细的事情吧,既然翼郡王敢把人带在身边至少得有几分把握的吧?“我一早就得知了柳将军对于朝中的保守派始终心怀不满,这次舅爷做东主持商议大事,柳绯君暗中派出一队官兵前去,佯装抓捕流民窃匪,实则要对舅爷不利。”
“因此我早早就守候在城门口,为防有人不走东门,还特地安排了自己人前去调换。就是担心舅爷相邀的忠君之臣受到迫害。”
谡深不免心底突突一惊,怎么,连袁飞这样的武将都早就知道了?
“那你已经拦下了久光和温大人?他们此刻在哪里。”
袁飞却顾左右而言他,“霄舅爷那边已是收到消息,虽然出城,但不会再往园林去了。其他人也各自分散装作只是出城一游。但唯恐柳绯君会借机铲除异己,还劝郡王无事不要出城了。”
谡深不是好糊弄的人,立刻反手抓住了袁飞的衣襟。他身后的兵卒见状纷纷聚拢过来,但袁飞亲自抬手挥散了他们。
“我问你的是,久光和温大人呢。我知道你守着城门就是为了通知霄舅爷他们,自然不需要我再多操心。久光是我的人,你据实跟我说,见到了没有?”
“见到了。”
“人拦下了没有。”
“没有。”
“为何没有拦下?”久光不是没脑子的人。温子合更加惜命如斯。
这两个人,随便哪一个稍微耳旁刮到丁点风声都是绝对不会错过的人,怎么会堂堂东城门守城将军袁飞亲自给眼色还不接的道理。
谡深盯住袁飞的眼神愈发凌厉冷瀑起来。他心底隐隐升起了不详的预感。但还在努力的否认着。不会的!袁飞不是那样的人,袁飞是个公允仗义的人,虽然是武夫出身一席悍勇,却是个头脑冷静懂得独立分析利弊的人,不会的……
“郡王,你可以怪罪末将。但我做的没有错。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保住霄舅爷。舅爷组了局,开了场,让柳绯君的人白白扑了个空,日后定当更加严酷。且对透露消息给我的人也非常不利。因此园林之内必须有人。”
谡深不禁冷哼一声,“你阻挠了哪些人,又放了哪些人过去?都是凭你自己一力揣测的?哪些人需保,哪些人无需,原来都是由你袁飞袁大将军掐指一算得来的。哼,所以在你眼里,温大人就不是朝臣了。久光,一个侍卫,就不足为惜了,对不对?”
袁飞深知翼郡王正在气头上,不便与他争论。事后回想起来,以郡王的大局之观一定能够明白的。
“郡王也不必在这里冷嘲热讽末将了。末将自然是没有什么通天本事,也没有任何高瞻远瞩之能,不然也不会效忠多年依旧混了个东门城守之位。”言语间的唏嘘也见是真正寒了心的。
可纵然内心对亥国对先王诸多不满,却依然谨守着自己的职责,依然一心一意维系亥国谡姓的统制,其心可谓诚挚如炽了。
真不知该喜该悲。谡深突自摇了摇头,转身朝着自己战马走去。
袁飞却蓦然一把按住了郡王的肩膀。
谡深扭过头来,狐疑的看着他。
袁飞眼神中的那份坚定,是一无所知的。谡深见过,在边关的僻壤之地,那些心思沉静、心无旁骛之人,他们是勇敢的,是大胆的,无所畏惧,源自对危险、对死亡、对折磨的一无所知。
“放心。我不会泄了舅爷的底。但是久光是一路从皇城跟着我走出去的,我必须要把他带回来。”
袁飞犹豫再三,“此刻,怕是迟了……”
谡深怒目,“就算尸身,我也要带回来。”虽然口中这样说着,但心底里还是存着一丝侥幸。久光那么机敏,身手了得,就算在皇城禁卫中也不定能找出多少个与他匹敌的,一定不会出事!
上马,一手拽紧缰绳。身子骨因为急迫而微微颤抖。
心中不住的默念着,久光,你给我等着,你千万给我等着!
为着抄近路,谡深驱马出了大道,从山林间穿梭而过。
风声中夹杂着树枝抽打归位的声响,呼——呼——格外的令人心惊,就像一鞭子一鞭子落下来,破空而裂的威慑。
就在柳千颜的眼角处三公分的距离,一根食指粗的树杈横空劈来,她的眼眸瞳孔中闪过一圈湛蓝色的诡异的光芒……她看到了的。
谡深手背抬起,挡在她的脸前。她身形小,脸更小,他的一个巴掌就能完全遮挡住。所以树杈并没有抽打中她,而是径直抽落在他的手臂上。
噼啪一声——并不怎么清脆。只有轻微的肌肤裂开的声音。
她轻轻捋了捋被疾风吹散的发丝,沾染了几颗零星的血珠。是从他的伤口处飞溅出来的。
意识到她坐在他的身前,受风的力量更大,于是他拢下了身尽量帮她挡去一些。
“抱歉,三小姐。请忍耐一下。”
“不碍的。就怕……是迟了。”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散在了风声中,听不真切。
“对郡王来说,侍卫久光那么重要么?”
“他本可以在皇城效力,顾养家族。却背井离乡随我而走,在边关浠水郡都一驻数年。我与他,是兄弟,胜过主从。”
“若是找不回来,郡王一定很伤心吧?”
“不会找不回来。我说了,就算是尸身也一定会带他回来。我谡深应诺下的事,一定会做到。”
急风骤雾的天空仿佛豁然明朗了。谡深策马的同时不由扬起了头,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连眼前遮目庇日的茂密枝叶似乎也自主的散开了,座下战马轻声呜咽,发力怒奔。
临沧山的皇家园林,近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