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惺惺相惜
浠水郡都的水师都是之前浠水郡的渔民。
由于东周边境跋扈,而亥朝又一盘散沙,捕鱼的生活早已持续不下去了。
因此谡深收编了这些人作水师也是给了他们一个生存的机会。
这些水师很认真,翼郡王让下淮河捞尸体,他们连百年前的鱼骨干都捞上来了。还真被他们捞到了一具女尸。
女尸已经浸泡、啃咬很久了根本分辨不出年龄。清理干净后就用木盒装好,送到了谡深的面前。
谡深指着女尸给少年看,“是她么?”
少年眼巴巴看着木盒里的女士,一脸懵。
“是么?是你妹妹么。那么千辛万苦的救她出来,既然是最后一个亲人了,怎么不看她一眼呢?你想要落葬在哪里,本郡王帮你。”
秦水连缓缓的一步一步走上前去,在木盒边蹲下,扒住了边缘,眼神中凄苦的神情一览无余。
谡深也有些愣住了,难道,是真的不成?
“二丫……”一开口,少年率先哭了起来。
城池中的仵作是皇城中人,心思细密,阅尸无数。仔细前后看了几遍,回复谡深,“郡王,这确实是刚死不久的。虽然浸泡的肉都烂了,不过死亡的日子属下还是敢断定的。”
谡深对此不由产生了几丝狐疑。
这时候鬼刃回来了,鬼刃的表情——不可言喻。
“东亲王没有说什么?”
“回郡王,东亲王收下了。”
“收下了?”
“东亲王似乎……并不认得,”瞥了一眼在木盒旁期期艾艾状的少年,“不认得那女子。”
谡深看向秦水连,“东亲王没见过你?”
“是没见过。”
点了点头。也就这样吧。等人带回去,他儿子发现其中异样,估摸着东亲王也拉不下老脸再来一次。
至于水师从淮河下河流域打捞起来的女尸到底是不是秦水连口中的妹妹,是城池中一名老妪帮翼郡王作出了判断。
老妪是水乡村中靠编绳结为生的妇人。家中的男子也有加入到谡深的属地军中的,因为听回来的水师说起了这件事,于是找到了守军。
“那个孩子,那个女孩儿,可能是我们挂里的铃子。”
铃子从小是个孤儿,父母都是被山匪打劫的时候虏杀的。在水乡村靠着村民接济为生,识水性,是个水灵儿。
就是那种天生会耍水的,可以一扑进去就憋好久的。但是由于女儿身,长开了以后就不便于下水。
淮河虽说是亥国与东周交界,却被东周的蛮兵看守的紧,已经没有什么渔夫下水了,但是水乡村里的老人还是喜欢煮一锅温暖的鱼骨汤。
铃子就是为了帮老妪抓几尾鱼回来才特地去潜水的。
老妪告诉仵作,孩子小的时候不懂事跟着男娃子攀树,左侧肋骨断裂过。
仵作回去一摸,还真是如此。
谡深回头看着少年。莫名在彼此眼中都看出了一份嘲讽的笑意。
谡深命人将骸骨收整了,入殓,下葬。立了渔女铃子之墓。
却并没有要将秦水连置于死地的意思。
“郡王真不杀了我?”
“说说,为何杀巡守的官兵吧。”
“我怕说了,郡王也不会信我的。”
“瞧你的模样,看着不是会怕什么的人。”
少年哑然。
秦水连是真的认识铃子。也是在淮河边遇见的。
那时候他正从东周逃过来,受着伤,差点把自己淹死。
是在淮河沿岸捞鱼的铃子救下了他。穿着一袭贴身水衣,自淮河水面之下盈然而出的铃子令少年秦水连吓了一跳。
“她看起来,干净的……不似人间女子。”
谡深愕然的望着少年,他看去也不过只有与谡渊一般的年龄,为何会以说出如此心怀绝望的话?
秦水连告诉谡深,他确实是东周人,家中也确实有父母和妹妹,但是他们都死去了。
是母亲亲手杀死了只有九岁的妹妹,因为母亲无法忍受在自己死后,女儿还要遭受到非人的折磨。
在免王的属地内生活,是非常错乱的。免王生性凶残而毫无节制。
因此他部下豢养的士兵也亦然如此。
秦父为了保护家人,被活活打死。母亲成为了官姬。一双儿女成为了官奴,一家人从天不亮就要开始干活伺候官老爷,天黑了依然不能睡下。
“母亲病了,不能再伺候男人了。母亲知道他们会把她拖去猪圈,打残四肢,无法活动,割掉舌头,用滚烫的烛蜡封住喉咙发不出声。堪堪成为猪的饲料……”少年描述的时候目光笔直,不曾轻眨一下,眼底里的光悲悯又冷酷。
连鬼刃听了也忍不住皱眉。
“所以母亲趁着天亮之前偷偷逃了回来,当时妹妹就睡在我身边。我感觉到有人踢我,醒来的时候就看到母亲……母亲用帕子捂住妹妹的口鼻。我哀求母亲放手,可是母亲抬起眼眸看着我,我看到她的眼泪,是血红色的。”
妹妹死了。天一亮,就有人来抓母亲,看到妹妹的尸体也没有放过,一并扔进了猪圈里。
少年依旧要干活,不然就是一顿鞭打。打完以后身上烙上烙印,就是怠工的下场。许多人就是那样无声的死去的。
秦水连褪下了衣服,给谡深看着身上的伤痕,“后来我遇到一个刺客。”目光隐约瞥向鬼刃,“就是那种收钱买命的刺客。我恳求他,带我走。我宁愿杀人,也不想被作为猪的饲料。”
谡深问他,“你要杀的是何人?”
“东周免王,青薄沽。”
东周王青城海不是一个恶人,反而是一个慈悲的人。但是他同母同胞的弟弟青薄沽却是个嗜杀成性之人。
青城海虽然不满于弟弟的作风,但奈何他只有这么一个弟弟是与他同母同胞所出,哪怕看在生母的份上,都没有办法抛弃他。
于是在母亲溺爱,哥哥护佑下长大的免王,愈发的不可遏制。
刺杀青薄沽那是重罪,不仅仅是要赴死的。那是要被刨祖坟,株连九族,翻杀十八代祖宗的事情。
“你的背后,是什么人?”
少年笑了,他冲着鬼刃笑,“翼郡王,据我所知,这位近身侍卫大哥也是与我相似的来历,请问他是否有告诉过你,他背后的雇主是谁?”
谡深沉默。这确实是他们这一行的规矩,哪怕身死,哪怕绝境,哪怕一洗红尘,也绝不能翻查旧账。
原本是想在相山城中落脚,阴差阳错得了东亲王私生子的宠爱。衣食无忧之际又想起了淮河边救下自己的渔家女子。
他看见了正在将他的恩人千刀万剐后投尸于淮河的浠水郡都守军。他愣住了。
他听铃儿说过,浠水郡都是一座有爱的城池,虽然没有相山城繁华奢靡,但浠水郡都有一个很好的城主,城主严于律己,属地军军纪严明,绝不欺压百姓,官员之间也都愿意为民请命。
可是为何这几个守军要做出如此肮脏而不堪的事!?
他们抛却了已经凉透,剐成肉泥的少女躯体。
“这样应该就行了吧?都割成这样了,那些鱼会把她吃了吧?”
“最好都吃了!吃干抹净,连骨头都不要剩下。”
“是啊。这若是被守将发现,长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啊……”
“还是别说了。郡王此次去皇城,咱们哥几个也没搭上伙。这果然不是人人都能和久光兄比。”
“光知道久光是皇城人士,要回家看看。难道我们不都是?我们没有家人么?他是氏族子弟,就比我们高贵了?”
……
秦水连看着翼郡王,麻木的看着他,“若非郡王您啊,治军严明,惩治严格,不通情理,铃儿姑娘或许不需要死。若在相山城中,只要有男子愿意娶了这姑娘,事情就平了。可是郡王您不啊。在您眼里,错了就是错了,罪责不罚不予理。所以,他们只好杀了她,碎尸,抛尸,就当从未发生过……”
然而却叫他遇见了,他能做的是什么呢?他是个东周人,他是个刺客,还被东周军通缉的叛国之人。
他说的话,谁会信?
“所以你就杀了那两名巡守的士兵?”
少年仰起头,眼中是目空一切,孑然一身的清朗。
“人,是我杀的。我认。”
鬼刃突然开口,“我问你的时候,你为何不说。”
少年笑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一眼就清楚。我说的,你未必会信。”
谡深道,“那为何现在又说了?”
“因为你找到了那孩子的尸体。”少年的语气蓦然的柔软了下来,“我知道,从一开始你就不曾信我。但是你却去打捞了那具尸体,那具你认定了根本不该存在的尸体。”
谡深顿了顿。
少年眼角余光闪过鬼刃,竟有一丝嫉妒,“他也是刺客出身。与我一路的刺客。我只是不懂,你信他,你为何如此信他?”
确实只要鬼刃的一句话,哪怕毫无证据,谡深也会选择不迟疑的信他。
谡深坦言,“因为他是我的贴身侍卫长啊。”
少年被重新关押了起来,但是这一次他显得很高兴。
守将问他,“小兄弟,你傻乐啥呢?”
“铃儿被找到了呀。而且铃儿入土为安了。她在天之灵应该会高兴的。她所仰慕的城主没有叫她失望。只不过那位城主手中的鞭还不够长,还不足以鞭策她家乡的每一个人……”
鬼刃默默跟随在谡深身后,突然一步上前跪下。
谡深脚步未停,仿佛自言自语的说着,“既然是你抓到的人,就由你看着办吧。只不过下次东亲王若再来要人,你也得自己给我应付过去。”
鬼刃轻声应着,“是,郡王。谢过郡王!”
谡深的心底却半点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连东亲王都来了,看来相山城要热闹起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