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东周之狡狐
谡渊从来未见过这位世叔。
只是从宫廷中的妃嫔们口中,以及朝廷大人们的口中听说过,这是一位舌灿莲花的辩士。
十三岁带着自己的武师周游列国,十七岁入朝为官,十八岁亲举前往东周为议和、结盟贡献一份力。便自此没有回来。
东周一直是亥国贸易往来频繁的盟友,但是在军事上却经常得寸进尺。而每回亥王有意疏让便都是看在荆条君的份上。
想起当年荆条君年纪轻轻以一己之力为亥朝求的盟友,并在亥国动荡的几年中始终未曾侵略亥国,还不定的输送粮食和食盐,亥王大抵心中是觉得有愧于荆条君吧。
荆条君与谡海一样,三十而立,四十未满,不同的是荆条君府中正室、侧室各一,便再无其他群妾。
据说侧室乃东周第一医女,原本是东周王特地派去府上照顾荆条君夫人的,荆条君夫人连年三胎皆胎死腹中,心里和身体都受到了莫大打击,积郁成疾,一病不起。
荆条君却与夫人伉俪情深,始终未曾纳妾。还是夫人极力劝说下,才迎娶了那名医女,一来确实医学世家才女厚德,荆条君自己也欢喜,二来方便照顾正房夫人不再需要避嫌。
这与三妻四妾,妾室如林的谡海不可同日而语了。然而荆条君与谡海的关系却不错,在边关也是经常往来,荆条君来的日子多,谡海则大肆铺张浪费的款待,深怕怠慢了这位远方世兄般。
有一次还截胡了周遭小郡县上贡给亥王的贺礼。
亥王谡百绛听说后非但不恼怒,还劝说朝臣,“都是自家人何必在乎这些。”又说,“本王与荆条君也算同宗之后,他却只能寄宿于外,落叶怕也归不得根。侧亲王一番好意,就当本王赏赐了他们。”
朝臣面面相觑,不知该夸自家亥王心胸宽广,厚德载量呢。还是这个亥王不仅怂,又怂又好面子,一叶障目,自己哄骗自己还骗的头头是道。
因此谡渊没见过这位荆条君,却是无数次耳闻过的。
他心里有点虚。
便找来谡深一起。
“不如兄长一道去?”
谡深也是佛了。可是亥王亲自开口,总不能拒绝。只是不懂谡渊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谡海在相山城的时候没少劫贫济富。
在谡深的属地军彪悍起来之前,浠水郡都的百姓听到、看到相山城军前来收粮、打秋风,跟见了黑白无常索命似的。
而劫回去粮食、金银,甚至少女,除了留待自家兄弟享用,谡海也不会少了东周荆条君的一份。
传闻东周王之弟免王曾经大肆攻打过相山城,就是因为嫉妒谡海只进贡荆条君,却连东周皇室都不放在眼里,不仅免王没有,连东周王都没有。
谡深没有与荆条君正面交锋过,因为这个人比谡海更老奸巨猾,从来不肯亲自出面,哪怕有一次东周抓捕逃犯要从浠水郡都借道,明明直书与城主谡深交洽更快,偏要转介侧亲王谡海之口。
谡深没见到一直“主持大局”的柳夕阮,还稀罕的问了一声,“咦,怎么二小姐不与亥王同行?”
不料谡渊整个人一抖,捧在手中的茶杯都碎了一地。
看着他时已是脸色苍白。
“不、不不……”
“亥王是不知二小姐去了哪里?”
“对!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谡深本想再问一句,怎么也未见柳千颜。她离去的时候,脚步走的有些不稳,当时他也未曾多加注意。
后来见着她在前殿走过,虽然步伐奇快,却总觉得有些怪异。尤其她身上还穿着湿哒哒的谡渊的袍子……
她毕竟又救了久光一次,是不是该去谢谢她。
可瞧着谡渊的脸色着实吓人,多瞥他一眼都有些不忍心。谡渊到底比他小了几岁,而且长大到现在都没有正经离开过皇城,全然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只得上前安抚道,“亥王也不必如此惧怕荆条君。他也不吃人。”
听到“吃人”两字,谡渊抖的更厉害了。
荆条君吃不吃人他不知道,可是宫廷有个吃人妖怪啊!
柳千颜分明就是把柳夕阮吃了嘛……
他本来以为柳夕阮才是最可怕的,原来不是呢。吃完后,还把柳夕阮的躯体捆成了粽子,还由着他一蠕一蠕的。
想起前夜自己怀抱着这具东西穿过了大半个宫廷,谡渊一个战栗……
“对了,亥王你那画卷是?”
“画卷?!什么画卷?九哥突然问起画卷是怎么了?”
谡深被他反问的一头雾水,只好摇了摇头作罢。
荆条君虽然是东周人,但宗籍属于亥国,因此也没有特别客礼的招待。
就当做亥国边疆的藩王来访,就在宣堂殿里接风了。
当时谡海参加柳绯君家宴,身边也是带了不少的亲卫。然而这次荆条君这次入宫,却是什么没有一个护卫的。
谡深见了也不禁暗暗佩服这个人的勇气。
他身边只有个小小的书童,眉清目秀,看着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一只眼上罩着眼罩,似乎眼盲,不过动作倒是很连贯,显然只用一只眼生活久了就习惯了。
谡深和谡渊这都是头一次见到荆条君。
与他们想象中相去甚远的是,荆条君并非美男子,身形反而过于瘦小。气势上也没有谡海的庞然之气,虽然眼神很平和居定,却少了一抹战场将士的煞气。
说是文人吧,他少了一股傲气。说是皇家子嗣,又过于恭谨。
谡深是见惯世俗之人,脑中仔细想了一想,便想起来了曾几何时见过这样的人。那就是商贾。
尤其是偏安一隅,富甲一方的商贾。
这种人,他们有着自身的生存之道。他们不是官宦,却能暗纵官场。不是江湖派别,却暗中参与其中。
对每一个人都求以和为贵,以德服人,以恩抱怨。实则心怀自己的目的,且咬定之后犹如豺狼,死不松口。
谡渊打量柳绯君的时候,柳绯君的目光也在打量谡深。只不过后者的目光更迅速,更不动神色。
轻轻瞥过几眼后立刻就将视线全心投入到了亥王谡渊身上。
谡深请了谡渊上座,自己则在客座坐下。
柳绯君与亥王施礼毕,又朝着翼郡王也是一番礼仪后,才悄然入座。
谡渊看了看谡深,虽然很希望说让他人替自己开口,但如今他就是亥王,“不知荆条君特地赶来是有何……”目的差点脱口而出,“有何要事?”
“亥朝新王登基,作为东周与亥国之间的使臣,自然必须亲自前来拜谒。周王其实也有此意,所以特地与我说了,一道表示恭贺。”
东周王说没说不知道,荆条君能想到这条,就可见滴水不漏。
“哈,哈,还有劳荆条君替本王转达谢意。”谡渊说着又瞥了一眼谡渊。
谡渊其实猜测到几分,荆条君此次前来是关于相山城中兵乱有话要说。
果然几番客套过后,荆条君仗着自身年长,直说了来意,“相山城在侧亲王离世后,始终内乱不断,百姓深受其苦,亥王是否已经有所耳闻了?”
谡渊只能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过去我也经常造访相山城,有许多故友也居住在那里。亥王也知道,东周与亥朝边界向来是不怎么分明的,有些人在东周住腻了,就会举家迁徙到亥国来,相山城在侧亲王治理下素来富饶有序,是个不二的选择。因此在相山城中,东周的百姓也是不少。”
听到这里不仅谡深觉得不对劲,谡渊也觉得不对劲起来。怎么东周的百姓就不少了?人都到了亥国境内,难道不是入乡随俗么。
谡深起身道,“边关关系融洽,百姓互相往来也是自古就有的。既然东周百姓都是自愿迁入亥朝边城中,就该遵守亥国法纪。”
“这是自然,自然。翼郡王莫要多想,鄙人也没有质疑的意思。”
“那荆条君的意思是?”
“只是我在东周边关久久不见亥朝有官兵前来治理,又得知侧亲王在皇城遭遇不测,为北疆墨旗氏藩王大将所杀。如今亥王又是登基不久,担心亥王布兵不顺,但为两国友好又不敢轻易出兵进入相山城平定兵乱,这才想说与亥王商议。”
谡深心里这就不高兴了。相山城怎么说都是离他属地浠水郡都更近一些。
他都没说自己要帮忙平乱,怎么就轮到一个外人。
荆条君此举分明就是趁火打劫的。
就是来看看亥王手中还有没有兵马前去边关支援。如若没有,相山城他就要替东周拿下了?
谡渊在边关治理,尤其争夺城池方面确实心里没有什么数,于是又看向谡深,等着自己九哥来拿话。
谡渊直接请命道,“亥王在上,为兄在边关数载,与侧亲王属地城池隔水相邻。也为城中百姓深感焦虑。如今连东周王都替我朝担忧百姓了,为兄愿为亥王平乱,以定边疆百姓之心。”
谡渊看着谡深,久久方道,“翼郡王若愿意,再好不过了。那、那,平定之后,翼郡王还会回来的吧?”
谡深一愣。荆条君也是眼眸挑了挑。
他看着座上的年轻亥王。谡渊登基是年却是要比谡百绛更年轻几岁。
而且眉眼间一看也是个凌厉的人,并非像谡百绛本身就糊涂。
可是为何会胆怯至此?难道是,皇城宫廷之中还有其他变数。
荆条君暗暗抚了抚眉心,看来这一次是来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