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皇上寝殿外,想了想,江熹微还是和徐羲白一起进去。
里面的人不少,都围在龙床边,江熹微没有走近,就站在屏风边上往里看,看到了云连心,又隔着人群看到大晋帝靠着床头坐着,看着精神还不错的样子。
到底没有过去,江熹微就站在那边,徐延亭看到了她,与她有了一个眼神的对视,江熹微看他精神还好,也就不那么担心了。
徐羲白带着人进去了,温温和和的声音压得比寻常低些,问床上的大晋帝:“父皇刚醒来,不宜浓香,熏这个清神的百述香可好?”
大晋帝没有看他,就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徐羲白习以为常,也不觉得被冷落,自与宫人一道去一边的香炉换香,其余王爷也都没有同他见礼到意思。
江熹微看着他走到角落里,指点宫人把香换了,温温柔柔的,又十分耐心地让人把带来的香料收好,同站在龙床边——那些能站在大晋帝面前的那些人相比,他就像没有任何锋刃的背景一样,可以被人遗忘。
之前她是听说过楚王不怎么受大晋帝喜欢的,说是因为他母亲是一个没有名分的宫女,生下他之后把他送到了宫外,没几年就死了,他十八那年才被找回来,如今也才三年而已。
在外流落了十八年,能养成如今这样的气仪已是不易,许是在外面看得多了,所以现在把一切看得淡,即便是作为背景,也没有一点浮躁和不甘。
闻到了飘来的淡淡熏香味道,江熹微想他或许是因为无缘皇位,也没什么需要拥护的人,所以心放得开,才在调香一道上有着出众表现。
不打算再多待,江熹微转身往外走,但还未出殿门,就见云丞相肃容而来。
此刻外间没有别的人,只有门外守着的侍卫背对着这里,两人仅仅只是一个对视,而后自然而然地擦身而过。
但这回江熹微不打算出去了,又跟着折返了进去。
云丞相到了内间之后,就直接跪下:“皇上恕罪,小女莽撞入宫,惊扰圣上,皇上圣体怎容她儿戏轻断,是臣管教无方,这便带回严加看管。”
“丞相言重了。”大晋帝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说,“令媛医术了得,虽然年轻,但是有所为,这次多亏了她为朕解毒,这是大功,应该好好赏赐的,何来有罪之说?”
云丞相却是清楚自己这个女儿有几斤几两的,那方子是她能写得出来的吗?他没有起来:“小女顽劣,不分轻重,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臣是万万担待不起的。”
大晋帝摇了摇头,云连心因得了大晋帝的夸赞,正是受用的时候,哪里肯听云丞相的话,也道:“父亲你也看到了,非女儿不分轻重,女儿心中都有数的,现在女儿治好了皇上,是所有人都看到的,此等益事,何错之有?”
“你擅自入宫,已是不妥。”很多话不能明说,虽然现在皇上看着好好的,这事过了吗?不可能,万一什么时候再出个什么差错呢,云连心根本脱不了干系,长安方她知道那方子到底什么来路?确实是神药没有差错吗?就敢随便用!
“无妨,朕不追究这些,丞相快快快请起吧,你养的是个好女儿,莫再告罪了。”说着示意了一眼赵公公,他赶紧过去把云丞相扶起来,“皇上都说了二小姐是有功,丞相快请起身吧。”
云丞相这才站起来,贤王也道:“这次多亏了二小姐,太医们对她亦是称赞无数,丞相不要再怪她了。”
听众人都在帮自己说话,而云连心也自认自己确实是立了大功,面上有光:“女儿这也是为府里做了好事,父亲正眼瞧瞧。”
大晋帝之前就说要赏赐,现在丞相也在,他干脆就说:“云二小姐大功,赏金银各五千,锦缎百匹,各珠宝十箱,另封为朝阳郡主,享品级。”
听到前面的话云连心已是欢喜非常,又闻要封她做郡主,更是喜形于色,赶紧跪下谢恩,她有了品阶,以后京城那些高门里的嫡小姐都得敬让她三分,她们能跟她比么?
她自暗喜,这长安方果然是好东西,就该早点发现才是,而一边云丞相的面色却始终不曾放松,也没有丝毫喜色。
等到大晋帝歇下,所有人都散了,云连心带着她的赏赐跟着云丞相离开。
江熹微同徐延亭一边往宫外走,一边说话,隐晦地透露自己的担心:“云二小姐的长安方太突然了,我之前听说过这方子,还有些书中也曾记载说原方并不完善,副作用不小,尤其身体底子不好的人很可能病情反噬,许多人只是被传言误导,以为它是神药。”
有时候,长安方确实是救命神药,但有的时候,却也是催命符,如大晋帝这般年纪大了又经常沉迷美色的帝王来说,便是后者,他如今这样更像是回光返照。
“我刚才看过那张药方,看不出什么来,但也确实有些奇怪,这方子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轻易写出的。至于父皇那边,太医一直守着,暂时看不出问题来。”
江熹微还是不放心,但是在一切没有发生之前,和盘托出有些太早,只希望自己派去乾州的人能早点带着泉水回来。
都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关于丞相府二小姐妙手奇方医治好皇上的事情,很快在京城传开了,皇上赏赐金银珠宝和郡主之位,不少人甚至已经知道是她写出了长安方,慕名堵在丞相府门前想要求得药方。
金玉赏赐之物从皇宫里送出,结着长龙一样一路到了丞相府门口,不少人围着看热闹,一时好不风光。
不远处的马车里,云连心听到外面热闹的动静,听到不少人都在艳羡议论自己,一时喜上眉梢,掀开侧帘往外看,丞相府外果然人山人海,她云连心也总算是让人知道她的名字了。
“放下。”云丞相坐在对面,沉着脸,见她这样的举动,不禁冷声道,“你那个长安方,以后不许再写给任何人。”
“为什么?”是放下了帘子,但云连心不服气,“这是女儿的荣耀,也是丞相府的荣光,女儿做这些也是为了丞相府,父亲就这样见不得女儿好吗?”
“你会医术?你那方子,你敢保证不会失手?万一谁用了出了人命,你担待得起?”
云连心本来还想再反驳,但看云丞相沉着脸,一时又有些不敢,只能把不甘不愿憋回心里去。
大门前围着的人还没有散,云丞相吩咐车夫把马车赶到后门去,云连心心中又有些不情愿,她今日满身殊荣归来,本就该大大方方的走正门,让那些围在外面的人好好看看她的风采,却不是这般躲在马车里,好像见不得人一样要从后门进府。
等马车停下的时候,两人下去,云连心还在往正门的方向张望,云丞相一边往门内走,一边吩咐下人:“把人给我带进来。”
最终云连心也没走成正门,圆她那万人之上让人仰望的梦,只被云丞相让人带了进去。
“去书房等我,我有话问你。”云丞相一直走在前头,背对着云连心说完这句之后就走了。
云连心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今日明明是为丞相府挣了光,父亲却是这般冷面,难道在他眼里,她就不能是给丞相府带来荣耀的那个人吗?
“小姐。”侍女小心地观察着云连心的神色,小心开口,“老爷他已经去书房了。”
“什么小姐,你没听外头怎么说的,现在我是皇上亲封的郡主!本郡主命令你,去把外面那些人都哄走,吵死了!”
侍女不敢耽搁,赶紧去办,云连心犹觉心中有气,明明今日是办了好事,怎么反倒自己一肚子的气?
等到了书房的时候,云丞相果然已经在里面,云连心恭恭敬敬过去:“父亲。”
“跪下。”云丞相直接开门见山,“长安方哪来的。”
不敢违抗的云连心屈辱似的跪下,云丞相质问的话好像一下子就戳到了她的痛处,她瞬间就歇斯底里起来:“是!是从云连熙的屋子里找出来的!难道父亲要去皇上面前揭穿我不成,我也是您女儿。”
“父亲就把这么珍贵的书给云连熙一个人,现在她死了,这书也就白费了,若不是我,这书就是烂在那屋里也没有任何价值,凭什么都是她的,父亲觉得女儿做错了吗?”
云丞相确实之前有猜测书是从云连熙那边找来都,但不是因为那书是他给云连熙的。
江熹微好歹在丞相府待了那么多年,她的聪颖她的惊才绝艳他是知道的,这书不是他给的,应该是她自己写的。
但是这些都不能说。
既然她能写得出这本书,又把这书收起来一直没有示人,定然是有她的原因,怕就怕,这长安方出问题。
“你根本不懂医术,拿着方子就贸然入宫去让人用,皇上现在好好的,你以为就万事大吉了吗。”深居高位多年,让他说话自然而然带着一种威压,和笃定。
“那是长安方,怎么可能会出事,再说太医都说了没事,皇上现在也还好好的,还赏了我这么多东西,还封了我做郡主,我就是想做郡主,父亲你为什么这么偏心!”自小敬畏的父亲让云连心有些退却,但她还是不甘心,又觉得自己委屈极了,跪在地上一边流泪一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