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士兵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也跟着看了那些大米两眼,确实没有看出什么,“有什么问题?”
然而还不等江熹微说,那个老人就不情愿:“我这米有什么问题,怎么可能有问题,你一个姑娘又不是真的当官的,你可不能随口污人清白,否则我是要到官府去告你的。”
“你这就是信口胡说!”说着,气冲冲的退着板车要走,江熹微对大理寺的人使了个眼色:“把他拦住!”
大理寺的人当然不会管那么多,他们相信江熹微,于是一人抓着老人,一人拦着板车。
“你们,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老人直接开始大喊大叫起来,“当官的就是这样为民除害的吗,咱们平头老百姓过日子也不容易,这可是我一家人过活的依靠,你们要是想要我这大米,那就是断了我一家人的后路啊!”
当官的贪赃枉法随意扣罪名乱扣东西已经屡见不鲜了,他这样一喊,立马就引来了不少人围观,开始对着江熹微指指点点。
但江熹微不吃他这套,任他如何叫喊,等他停了声音才说:“行了,你也别喊冤了,既然你说自己没问题,那我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来验一验,看看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冤枉了你。”
而后她不管老人如何撒泼,直接让人找来了一只米筛。
江熹微随手点了一袋大米让人当场倒进去筛,不久后所有人都看到了许多白色的粉末从从筛子里漏出来。
围观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老人支支吾吾道:“这,这都是米里面的一些米灰罢了,这都是正常的,谁家的米里面没有这个。”
“可你这米灰也太多了吧,你这一车米灰都筛了,估计得有十多斤,你家是靠吃米灰长肉的?何况……”顿了顿,江熹微伸手抓了一把米在手中,莹润的米像是珍珠一样带着光泽,成色漂亮得有些反常,“你这可不是什么精米,只是在米上打了一层腊,让它看起来成色更好,这样做的目的其实是为了防止真正的米灰混入其中。”
他这分明就是想暗度陈仓。
最后经过验证,那些筛出来的粉末确实就是千金散,江熹微也早就猜到了,毕竟万金散是不可能这么装的。
“把人抓起来吧。”
“你!”老人再没有了一脸苦相,一双眼满是仇恨地瞪着江熹微,“你多管闲事!迟早遭报应!”
“老实点!”几个人上来把人绑了,然后往大理寺送去。
而江熹微则留在城门帮忙检查,这回没有人再有异议了,老百姓也都知道那些是害人的东西,所以对此十分的配合。
“不好了!”
忽然,刚才去押送老人的人去而复返,急匆匆的跑回来,神色仓皇,江熹微心中预感不好,接着就听那人说:“那个人跑了!”
“怎么回事?”
“刚才我和小六送人回大理寺,本来人是绑着的,但是他半路忽然就挣脱了,他也不是什么老人,是武功高强的人假扮的,他逃走的时候还把小六带走了。”越说下去,他越是心惊胆战,可见当时情况多危险,“他还留下一句话。”
听到前面的话江熹微已经是眉头紧锁了,没想到他们竟然有这么多高手,看来以后还得万分仔细才行。
“他说,让我们三天后,去城外那条河边的下游领人。”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那些人绝非善类,被他们抓走的小六很有可能凶多吉少,必须尽快把人找到才行。
江熹微回去把这件事通知了徐延亭,他很快派人开始寻找,但是那些人不愧是手法诡异的,一夜过去始终没有一点消息。
如此两天,如石投大海深深沉下,再没有一点波澜回响。
第三天一大早,徐延亭就带着人出城去了指定的地方,江熹微也在,昨天的事情毕竟也与她有关,她希望小六能好好的回来。
但是事与愿违。
她原本想着那些人抓小六或许就是要当个筹码,想要从他们这边得到什么,到时候好好周旋人就能回来,但是现在看来,那些人远比他们想的要更残忍。
“小六!”
那个躺在草丛里挣扎的人浑身是血,他两条胳膊已经不在了,两只眼的眼眶也空空,只剩下血淋淋的空洞,满身满脸都是血。
江熹微被此番景象惊得驻足,眉头微微皱起,徐延亭的半幅衣袖便挡在了她面前:“别看。”
但是她已经看到了那残忍的一幕。
有人过去把地上的人扶起来,而后惊喜喊到:“还有气!”
也不知是该悲凉还是该欢喜,他们所有人当然都是希望人活着才好,可是对于小六来说这却是折磨。
这三天他在那些人手里到底经受了什么,没有人知道,现在人昏迷着,也不知道他身上到底还有多少伤。
把人带回来了大理寺,江熹微亲自过去替他看伤,但也是这时才知道,他身上的伤远比他们最开始看到还要深重得多。
五脏六腑俱损,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双手是被人生生撕裂扯断的,断臂处还有血肉挂着,而他的一双腿也是废了,脚筋尽被挑断,他再也不可能站起来了,就算在真的把人就活了,那以后对他来说只会是更深重的痛苦。
但是尽管是知道如此,江熹微也只能认真心中的揪疼给人用药,尽量救人。
第二天晚上的时候人醒了。
“他们本来是想要把我的舌头割掉的,但是又想让我给你们带话,所以……”虽然他能说话,但是声音十分的哑,想必也是遭了那些人的毒手。
而他凄凉沉闷的语调像是死水上仅有的一点涟漪,让人闻之不忍。
“他们说,这件事没有人能肃清,没有人能除尽,让我们不要再和他们作对了,否则……这就是下场。”
边上的江熹微看着他缠着白布的眼渐渐浸出了鲜血,赶紧上前安抚:“放松不要激动,没事了,你已经会到大理寺了,会好起来的。”
但是两行鲜血像是血泪一样从眼窝流出,旁人看得一骇,他痛苦道:“没用了,我现在这样活着也没用了,他们……”
像是回忆起那些不堪的痛苦记忆,他开始颤抖,声音也变得极为恐惧:“他们太可怕了。”
见他如今这般模样,所有的人当然都知道那些人可怕,但是具体如何,他们确实是想象不出来的,只是觉得不寒而栗。
于是所有人都沉默了,屋内只能听到小六颤抖而痛苦的呜咽声,像是冬夜里冷风刮过山岗的悲鸣。
没有人出声安慰,因为一切言语都已经太过苍白,也因为这一切,也是他们未来要面对的,没有人会不怕这些。
然而小六又说:“杀了我吧。”
如何能有人肯答应他这样的要求,作为医者的江熹微亦是不忍,但是“会好的”三个字却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地说出,只怕这话出口只是伤口上撒盐。
“他们给我吃了很多万金散,我已经受不了那样的折磨了,我也不想再这样生不如死地活着,杀了我吧!”
他嘶喊着,从床上挣扎着,双肩手臂撕裂处鲜血沁染到床上,他眼窝里也流出更多鲜血纵横在脸上,像是濒临绝境的野兽最后的挣扎,不断地含着“杀了我”。
三道金针飞出,扎在他头顶的血脉上,才让他安静下来,继而昏睡。
所有人都散了。
外面的院子里,江熹微站了许久。
“我没想到,那些人竟然丧心病狂到给他喂了万金散。”那是他们在严厉打击的东西,那些人这样做当然也有侮辱恐吓的意思。
最重要的是,那种肮脏可怕的药喂给了小六,完全就是用刑一样的残酷,难道以后他也要像他见过的那些因食用禁药而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那些人一样?
难怪他要求死。
但是大理寺没有人真的希望他去死,就算是自私点,也想让他永远活下去。
“那天……是我疏忽了。”之前在城门口时,是她没有深思就让人把那个老人带走,“是我的错。”
她开始自责。
这是徐延亭不愿意看到的。
“不是你的错,是那些药贩子的罪过,他们把这些害人的东西到处散布,朝廷的严厉打击然后他们恼羞成怒,这次只是迟早要开始的报复,与你无关。”
等从小六的院子里离开之后,徐延亭便召集了大理寺的所有人到正厅。
一片乌泱泱的人群十分的整齐,肃穆俨然,徐延亭站在最前面,江熹微在门外远远地看着他。
“小六的事情,本王想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他们这次报复的,不是小六一个人,那些贩卖禁药的人,是在向我们大理寺的所有人示威警告,他们想告诉我们不要再插手这件事,否则下场如是。”
“药贩子们手段残忍,这件事即便不是今天发生,那也可能是明天。”
顿了顿,他加重了声音:“都听好了,这样的事即便是不是今天也是明天,不是他就是你,只要还是大理寺的人,就是他们的肉中刺,现在你们还愿意待在大理寺吗?”
许久,没有人说话,徐延亭负手而立,浑身气势便如泰山沉稳:“本王也不为难你们,若是有人有所顾虑要退出大理寺,本王放入,如果谁愿意留下的,若是以后不幸殉职了,本王保证,他的家人一定一声稳妥无忧。”
最后当然,没有一个人退缩。
徐延亭嘉奖后,又让所有人做好随时可能牺牲的准备,又说了几句激励的话便让所有人都散了。
时间已经不早了,江熹微和徐延亭打算离开的时候,忽然有人急匆匆跑来,喊到:“王爷,小六他咬舌自尽了!”
小六最终还是死了。
所有人都明白,也许不久之后,自己也将走上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