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墨白无言地看着她,开始沉思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她是云连熙,她们……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是不是开始动摇了?”江熹微站定,偏头看他的姿态十分灵动,像是海棠迎风。
“没有。”季墨白继续往前走。
没有?江熹微笑了一下,而后追上去:“去哪?”
“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直觉跟刚才去见皖月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季墨白没说,然后直接带着江熹微出城了,把她带到了季家的墓地去。
江熹微看着附近不少坟茔,已经猜到了季墨白想干什么,随手折了路边一朵无名花在手里把玩,悠悠道:“季将军不会是打算带我去云大小姐的墓前忏悔吧,那你自己去就好了,我在旁边看着你多不好发挥啊。”
季墨白一言不发地领着人闷头往前走,江熹微远远看到前面一座墓碑上刻了云连熙的名字,忍不住又故意说:“刚见了月夫人,现在又见云夫人,怎么搞得好像小妾进门一样,季将军我们可说好的,我不嫁你。”
“那你要嫁谁?”
“反正不——”等等,好像哪里不太对,江熹微蓦然停下脚步,而走在前头的季墨白也不知名何时已经停下。
刚才那声音……那不是季墨白说的话?江熹微心里一突,定了定神,慢慢伸着脖子往被季墨白宽阔身影遮住的正前方看去。
只见一个突兀的身影渐渐显露,清晰。
徐延亭一身锦袍,虽然站在一堆墓碑前,但整个人看着还是霁月高华,烨烨生光。
他就这样看着江熹微,两人的目光对上,谁也没有移开,季墨白侧了侧身站到了一边,让两人目光交接更无阻碍。
对面,徐延亭甚至在对江熹微笑,但江熹微笑不出来,半晌慢慢僵硬地转头去看季墨白,用眼神质问他:“嗯?”
季墨白好像知道江熹微会怀疑自己一样,抱臂站在旁边,一直以来的冰块脸依旧面色不改:“不是我说的。”
“那这还真是巧了。”江熹微又看向徐延亭,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自然道,“真巧啊。”
“不巧。”他目光始终不曾移开,几乎是直勾勾地看着她,慢慢说,“我在这里守了几天了,在京城找了你一年,一直都在等你,所以不是巧合。”
啊这……江熹微一时无言以对。
债都是要还的,她清楚,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于是主动过去拿出一直带在身上的碧玺珠还给徐延亭。
因为这两天季墨白老是出现,江熹微怕他看到这珠子后要回去,所以没有再戴在手腕上,放在身上用一块丝绢包着,就这样递给徐延亭。
并且为了显得自己弱势一点,她还操起了自己小白花的人设,娇声轻道:“好吧,之前我是骗了你,但你跟白大小姐成婚也挺不错的啊,现在珠子还你,你要是还不满意……等我筹够了一万两再还你,我们就两清了。”
“两清?原来你以为我疯了一样的遍天下找你,只是想跟你两清。”徐延亭却没有接,微垂眼看着江熹微手里的那串珠子,半晌忽然轻轻笑了一下,“我们之间不能两清,我没有娶白秋月你应该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你才是我的王妃,所以,不用还我。”
又抬眼看她:“为什么躲我?为什么不回来?”
他的眼神太认真,语气太认真,听着听着,江熹微就装不下去了。
既然徐延亭不肯接,她只能把手收回,正了正神色看着他:“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幌子,万一抓了我要报复怎么办,我可不想自投罗网。”
原来是这样吗?原来是怕这点。徐延亭忽然宠溺地笑了,如之前所想那样,像是要打消她的所有顾虑,于是直接对江熹微剖白心意:“现在你回来了,我告诉你不用害怕,一年不停歇到处画像找你,真的是因为很喜欢你,是我心动了。”
她在宁王府时,其实他曾无数次对她心动过,每一个笑里,都有他的心颤,但他之前从未认清,更没机会说出。
“现在跟我回去,你留在我身边,留在宁王府做宁王妃。之前答应你的聘礼还有一半没拿,我早就准备好了,迟了一年也还是你的,回了王府去,以后你想要多少都可以。”
听上去像那么回事,如果是京城哪家千金,听了风华湛湛宁王的这样一番表白,应该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恨没有早点回来。
但她毕竟不是那些人,她是江熹微。
听着动人的情话,挑起心中某根隐秘的弦,颤了颤,颤出涟漪,但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借由这个动作将涟漪平了,用很冷静的声音说:“说得很动人,可是王爷是不是忘了之前的所有,不过就是一场明码标价的交易。”
明明没有任何波澜,也没有刻意的冷漠刀锋,但江熹微说的每一个字都好像不带感情的冷刃,让徐延亭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去,他似乎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之前我们是怎么说的,那场大婚本就是取所需罢了,你拿我做挡箭牌,为的不就是一个清净吗。”
她说的是事实,但是现在徐延亭自然是一万分后悔当时嘴硬扯出来的那个借口,之前也不知道较着什么劲,心口不一的说了那些话,却成了今日两人间的芥蒂,那次算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如今经过一年时间的沉淀,现在徐延亭很清楚自己对江熹微的感情,却没想到临门一脚输在这里。
“那好,现在你记着,我承认在那更早之前我就已经对你动心,是我怕说穿一切之后你要离开,所以一直不曾承认,借着交易之名娶你,其实都是借口,只是因为我想娶你。”
现在还要什么脸面,提什么身段,最重要的当然是赶紧把人哄好才行,徐延亭干脆把所有想说的都说了,姿态再低又如何,她无心自己又如何,以后总有机会,现在主要是必须立马化开这份隔阂。
堂堂宁王殿下,能让他说出这些的人,明显是真的有情,就连季墨白听了这一番剖白都忍不住对徐延亭侧目,而后又看向江熹微。
除了样貌,她身上似乎真的有一种吸引人的特质,难怪徐延亭会对她动心。
可是她会怎么回答?
徐延亭也在等江熹微的答案,在他看来就算是她曾经所说的“一见倾心”是假的,那应也不可能真的对他没有一丝感情,不然她为何提起那场交易?
提起就是在意,既然在意,是不是代表她对自己也有几分真情?
应该是有的,从前那么多次她的笑里藏着的明艳欢喜,似乎都有一丝是因为自己,他的心又微微热了些。
“我相信宁王殿下对我或许是真的动了情。”回答的话她好像没有深思,说得很轻松,但是又像是思绪万千后的谨慎,“但这里面有几分真假,想来殿下自己都不清楚吧。”
她是什么意思?徐延亭凝视着江熹微,而她却没有看他,而是偏头去看一旁的季墨白。
说道:“其实王爷最开始也认为我和云大小姐有相似之处,尽管后面否认,但是这却是不可争论的事实,甚至现在季将军还觉得我就是云连熙,试图在我身上找到些什么证据来证实,可见我和她是真的有相像之处的。”
说到最后她才重新看向徐延亭,摇了摇头,却是慢慢往后退了两步:“王爷曾亲口对我承认对云大小姐的情,便是她已经死了也不可更改,现在如何对我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让我不得不怀疑王爷口中的喜欢,倒底是真的喜欢,还是把我当做寄托对云大小姐感情的替身。”
云连熙?季墨白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名字,看江熹微和徐延亭的目光更深了,也更沉默了,原来堂堂宁王竟然一直在觊觎他的夫人?
季墨白不由陷入了沉思。
而另一边徐延亭因为江熹微的话就此哽住,他这次是真的无法再反驳,旁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有转圜的余地,可是这件事……是他有错。
那次在轿子里,她问他,你会忘了云连熙吗……她都已经死了。
而他是怎样回答的?
他说,或许吧。
原来那个时候,她给过他机会,是他自己错过了。
他当时给了错误的回答——不管他到底是因为什么选择那样的回答,如今都是无可弥补的。
所以他无法对她解释,那时他的犹豫,他的模棱两可,其实只是因为怕承认了对她的喜欢,她就要退戏离开。
只是因为那个“可能吧”,似乎将两人迅速拉远,现在不管她有情无情,他都早在当时就已经错过了。
“所以那时你吻我,只是告诉我,一切不可能?”
那个吻的意义到底如何,江熹微不想深谈,她举目看着不远处的墓碑,上面云连熙的名字十分显目,让她想到了曾经多少次在丞相府对镜遮掩容貌的日子。
云连熙,这三个字与她息息相关,是另一个她,但却又不是她。
说到底云连熙只是她的假象,容貌是假的,性情是假的,人也是假的,既然徐延亭还忘不了云连熙,那她也没办法对他敞开心扉。
“我想我说这么多,王爷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了。”她是江熹微,不是云连熙,也不想被任何人当作云连熙。
四面沉默,半晌。
“我说过的话你都记得,怎么忘了我也说过,你是真的宁王妃。”看出她要走,徐延亭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我说要娶你的时候,是真的想娶你做宁王妃,无关云连熙,无关其他,只关宁王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