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江熹微缓缓地睁开了眼,里面没有其他人,她看到自己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过了,缓缓动了动没有什么血色的唇吐出一口气,后肩的伤口却仍旧是传来无法忽视的疼痛。
那毒,还真是有些狠的,但是她对自己下手从来都不手软的。
距离两个月的时限已经没有多少了,她没有时间再慢慢的等下去了,想来徐延亭也真是知道这点,又见她这边没有动静,所以才有了今日的计划。
他知道右护法才是挟圣教真正的掌权人,所以今日的暗箭大多数都是对着他的,是想要抓了他,再逼挟圣教的人交出净莲。
这样的做法未尝不可,但是右护法不是那么好抓的,而且就算是真的抓了他,他也有千万种办法拖延时间,那么太慢了。
她需要一个更快,更保险的法子。
所以她拿自己来赌。
今日她救下右护法,算是表示忠心,箭上本来是没有毒的,是她自己偷偷把毒粉洒在伤口上的,这毒她最是了解药性,是她自己亲手配出来的,暂时不会要人性命,但是一时半会想要解开,也没有那么简单。
甚至她自己都配不出完全解毒的解药。
所以这一次她是把她整条性命都赌上了,若真右护法不肯信她,那她便是一死。
若是能成功,那这两月之约便能达成,回到京城,徐延亭也将安稳。
她并不是非要赌这一场,只是知道这是最后,也是最有效的法子了。
她就这样睁着眼放空自己,没有身上精神的双目盯着虚空,许久,神思有些飘忽,徐延亭他肯定在担心自己吧?
但是很快,一切就要结束了,别担心。
等到煎好了药,右护法回到房间,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的咳嗽声,于是赶紧加快了脚步进去,把床上的人扶住。
等到平稳了些,他发现江熹微后肩的伤口已经撕裂了,有更多的血流出,甚至染红了她锦被。
此前很多年,他见过很多血,但是是第一次见她流这么多血,他曾想过若是找到她,要好好待她,他这么千辛万苦的找到她,也不是为了看她这样痛苦的。
她若是疼了,他也不会好受。
“没事吧。”将人重新扶着躺好,之前的震惊过后如今他还算是冷静,拿出干净的帕子替她擦拭了唇角的血迹,问她,“当时,你为什么要帮我挡箭?”
他脸上的银质面具有种冷硬的质感,给人以无情的感觉,但是他看她的眼神很深,藏着些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你救我,我也救你,这不是应该的吗?”
然而说完这句之后,她就长时间的陷入了黑暗昏睡,两日没有再醒。
右护法就一直守在床边,脑中回想的始终都是她最后的那句“不是应该的吗”,她说得那样理所当然,让他有一种她本就是如此在乎他的感觉。
还是他给自己的错觉?
即便是错觉,他也不愿承认。
虽然昏迷着,但是江熹微似乎也还隐约有些意识,'这两天他给她喂药,她没有再喊苦,都喝了下去。
这些药都是他亲自配亲自煎的,所用的药每一味都十分的讲究,其中不乏珍奇解毒灵药,但是两天下来,她体内的毒只是稳定了些,却没有解除,每日她仍旧是咳血不断。
再次给她擦净了唇角的血腥,有时候会听到她低声的呓语,这次也是,她的唇微微启合,似乎在说着什么,但是却很低很模糊听不清。
他却听得很认真,不是想要听清什么,只是觉得这样听她说话,心中就能够十分的平静。
“熹微,熹微。”床榻边,他念着她的名字,“晨光熹微,破云而来。”
曾经他活在一片黑暗里,仿佛永无尽头,她就犹如破开黑夜的晨光,忽然一束照进他的世界,将他一点点的拉出那个世界,然后她走了。
他追寻着她的脚步,曾很多次想过问她为什么失约,但是等到后面一次次和她错失,他才知道他想要的不是那个答案,他只是想要找到她,找到她就好了。
为了找到她,他把自己埋入更深的深渊,又在里面苦苦挣扎,现在他想的是掌控那片深渊,等到他强大到足已有勇气站在她面前的时候,他一定告诉她,他回来了。
“你还记得抚虞吗,我回来了。”
可惜她什么也没有听到。
他摘下了面具,是一张十分秀美的脸,有种女子的温柔,眉目犹如诗词里烟雨,自是过目难忘。
面具在他修长漂亮的指尖,他天生很白,指尖就像是沾着灵气的白玉兰一样优雅,是有很好的教养。
他已经不眠不休了两个日夜,但是脸上不见什么疲态,有一万分的耐心,他始终在这里照顾着她,但是江熹微仍旧是没有一点好转,她中的毒解不了,只会一日一日把她拖垮。
“主上。”教主从外面进来,右护法已经重新戴上了面具,他看到右护法还是如之前一样的姿态坐在床边,不免有些担心,“左护法这伤一直没有起色,主上也不能一直这样守着,免得坏了身子。”
教主当然知道他的医术如何,连他都解不了的毒,可见其疑难,甚至很有可能,这世间能解得了这毒的人也没几个,若是他一直困死在这里,只怕是对他是大为不利的。
当然,这些右护法如何不明白,他细心的替床上的人掖好被角:“若是我不守着她,能如何,旁人我也不放心。”
现在他能做的都做了,只有守着她才能安心。
“可是……”教主欲言又止。
“不论如何,我不会让她有事的。”他打断他,坚定道,“若是再没有起色,那还有一个办法。”
教主一怔,很快似乎明白了什么,继而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相信:“您是要……”
他没有说完,但是看右护法神色似乎默然,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半晌才终于道:“主上当真想好了吗?那可是圣物啊。”
“圣物?”所谓的圣物,与他有什么关系?他要这些死物有什么用呢?
“没有什么,能比她更重要。”
半晌,教主终于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但是却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昏迷的人,他之前就知道主上对她不同,但是没想到竟然这样在乎,如此深重。
若是要守着一个人,守一辈子,那个是她,他是愿意的,但是他虽然有耐心这样一直守着她,她却没有这么多的时间了。
这两天她咳血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了,整个人虚弱得气若游丝,仿佛再多拖一刻都有可能有性命之险。
她又开始呓语胡言,虚弱的声音不成语调,但是隐约听的清是在喊一个人的名字。
他知道那是谁。
“你到底是忘了我,对吗,熹微。”他终究是叹了一声,倾身凑过去,在她耳边低声问,“这一次,我到底该不该相信你?”
他知道她的目的,可是他更担心她。
现在他认输了,不管这件事到底是她故意的,还是意外,他都愿意去相信她,就算是赌一把,不论输赢,只要她安好。
就算是这次真的只是她的计划,那也没什么,她都已经这样了,他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送死吧。
“你这样赌,若是万一我心硬了些,那多危险。”垂眸,一叹,“也就好在是我,若是别人,万万不能这样的。”
而后他离开,亲自去了之前那一处没有门的院子,轻功御风而上,上面机关是他不布置的,自然十分的熟悉,所以没有触动任何一处,他顺利到了院子里,在找到密室,取出了用冷玉盒养着的那株净莲。
这世间,能解任何毒性的净莲。
“我这么辛苦才找到你,你必须要好好的。”
房间里,他把玉盒打开,里面有一朵雪白的莲花,似是零落了,只剩五片花瓣,但每一片都如白玉一样有莹润光华,纤素无尘,甫一打开更有冷香飘散而出。
混沌已久的江熹微指尖隐约动了动,净莲冷香让她思绪似乎终于清醒了些,如同一个沉睡已久的人听到了唤醒自己的声音。
她双目睁开一线,隐约看到了面前的人影,是右护法,还有他手中的净莲,她努力让自己挣扎着清醒些。
右护法注意到了她细微的动作,知道她终于醒了,能听到自己说的话了。
他看着自己手里的净莲,似乎明白了什么:“是想要它吗?”
她仍旧是没有力气说话,就见他摘了一片花瓣捻在指尖,低头在看,似乎在想什么,侧颜的下颚逆光,弧度柔和秀丽。
他的指尖永远很有灵气,纤细又白皙,和净莲相比,竟一时分不清谁更白润上几分,或许是秋色平分,便分去了世间千万种风华。
那指尖,给她一种模糊的熟悉感,在这个时候竟然十分的强烈。
她怔怔地望着他的指尖出神,就见他指尖捻着花瓣放到鼻尖嗅了嗅,而后竟然启唇往口中放去。
江熹微还以为他要自己把净莲服下,就见那一双颜色浅淡的唇衔住了嫩白的花瓣,她正发愣,就见他忽然倾身朝着自己靠过来。
她的双目睁开了些,有些震惊,但是又很快垂下,掩去那瞬间闪现出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