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2003年,许幼怡走了。是很平和地,在睡梦中,没有任何痛苦。追悼会那天,92岁的严微坐着轮椅,没有去看那张摆在屋子中间的巨大的黑白照片,而是用颤颤巍巍的手,拿出了一小张泛huáng的旧照片。严莉莉本来推着轮椅,此时俯身去看,发现那照片上,有两个很好看的二十岁出头的女孩,一个怀孕了坐在椅子上,一个拿着一本书站在她身后;一个眉眼弯弯笑得很开心,一个只是微微笑着却露出了可爱的小酒窝。61岁的严莉莉轻声惊呼,老严,这不就是你和老许,你俩年轻的时候原来这么好看。严微假装生气,说什么呢,你十二岁来上海的时候我们也不老啊。说着,严微指了指照片上许幼怡的肚子,说,你看,这里还有你。严莉莉向照片上看过去,然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挺好,一家三口。

  但严微没有接话,却沉默了一会。然后她看向屋中间的棺木,郁郁地说,严莉莉,你曾经说过你觉得你的性格更像我,对吗?

  严莉莉说,对,我一直都这么觉得。

  严微摇摇头,不,你错了,其实你的性格完全遗传自你妈,可以说与她一模一样。

  严莉莉惊讶,可是她看起来……

  严微没等他说完,便接话,你想说,她看起来柔柔弱弱,不像我们这样刚硬,对吗?不,你错了。她的坚韧从来不简单流连于表面,她的倔qiáng也并不是坚硬外壳的展现。但你所拥有的所有美好品质,坚韧、坚持、倔qiáng、真诚、善良,全部都源自于她。她拥有的这些品质,是自然流露,是以柔克刚,是一个女性能够展现出来的最美好的一面。你不需要用那些充满刻板印象的词去形容她,只要知道,她是一个完整的美好的女性,就足够了。

  严莉莉笑道,我知道,她在你心中什么都好。

  严微摇摇头,你们全都以为,是我救了她,是我照顾她,你们全都错了。如果没有她,我的灵魂永远都是天地间孤悬的一缕野火,是她拯救了我,让我落在了坚实的地面上。也是她在照顾我,让我内心从此有了归处。我们之间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付出与索取,你一定要知道,我从她那里得到的爱与勇气,也许比我能够给予她要多得多。

  严莉莉看着她手里的照片,心想,老严一辈子都没有一次性对他说过这么多话。他安慰似地把手放在严微的肩上,拍了拍,就像五十年年前,还是高大挺拔的严微拍了拍那个十二岁的小男孩一样。

  严微不再开口,但眼泪突然一滴一滴流下来,落在手中的照片上。

  她曾经经历了那么多苦痛,经历了那么多折磨,但每一次她都是咬牙忍过,从来没有因为痛苦而落泪。

  但是今天,她却流泪了。

  她的眼泪,只留在了这一天。

  等待她的,还有八年的孤独时光。

  (完)

  第44章我叫好运气

  (一)

  我叫好运气,是一只纯种英国蓝色短毛猫。

  我是在印度出生的,我的母亲是一名英国军官的家养猫,生下我不久后就死了,死于反抗军的pào火。那一次攻击实在猛烈,把英国军官的整个房子都炸塌了,几乎没有生物生还——除了我。这也是我的名字的由来,因为奇迹般侥幸生还的我实在是一只运气很好的小猫。

  当然,这些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是我的室友告诉我的。

  我现在住在上海的一家照相馆里,我的室友是一个高高瘦瘦不爱说话的古怪女孩,名叫严微。我有记忆以后,严微经常抱着我说话,很奇怪,她不喜欢跟人说话,却偶尔对着我嘀咕几句。大概是因为我作为一家之主,要时时罩着家里的成员吧,包括关注他们的心理健康。严微告诉我,她在印度的一片废墟中看见我趴在瓦砾中喵喵地叫,就把我捡了起来,并给我取了“好运气”这个名字,然后带着我一路坐火车来到了上海。

  我的室友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她开了一家照相馆,却不喜欢有顾客。每次有人踏进大门,摇一摇桌前的铃铛,她就会臭着一张脸从地下室出来,面无表情地完成顾客的要求,好像并不乐意做生意。我对此非常不解,既然不爱与人打jiāo道,那为什么不换个职业呢?不过室友看起来好像也并不缺钱,因为生意寥寥,没什么进账,但家里经常出现价格不菲的物件,就连我吃的猫粮,都是进口的jīng品。

  家里的地下室也是一个神秘的地方。我有时候会偷偷溜进去,跳上桌子,看室友在里面捣鼓她的那些宝贝。室友说,那是以前她在欧洲和非洲打仗时用的,很危险,小猫咪可碰不得。荒谬,我堂堂一家之主,家里的东西怎么就碰不得了?不过有一次室友的淋浴喷头坏了,她气冲冲地从浴室奔到地下室,拿出其中一件,“砰砰”好几声,一个钢盔上面就出现了几个大洞,那巨大的声音真是把我吓死了。好吧,不碰就不碰,一个高贵的小猫咪也不需要触及这些野蛮粗糙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