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说瑞金的那一年。那个时候我们刚入党不久。我在莫斯科接受三个月训练以后回国,而微微刚把严莉莉和好运气接过来,我们就在瑞金团聚了。微微先过去的,我回去的时候,看见她在手忙脚乱地照顾孩子,就很好笑,我就没有惊动她,就站在旁边偷偷地看,偷偷地笑。但是我发现她虽然看起来很捉急,gān这个gān那个的,实际上一点都不乱,她把严莉莉照顾得很好,至少比起一年前我们还在上海的时候要熟练多了。当时我就觉得很感动,我知道她是真的把严莉莉当作自己孩子,真的对他好。然后我就猛地跳进房间里,对微微说,你看谁回来啦?她转过头来,看见是我,马上就丢下手里的东西,飞奔过来,一下子就把我抱了起来。我当时还想,这几年微微都瘦成这样了,怎么还这么有劲啊。对,她当时瘦得厉害,我就知道她吃了不少苦。不过没关系,之后的一年我就天天做好吃的,又把她养胖了,嘻嘻。
那一年时光真的是很难得的美好啊……尤其是与之后的八年相比。那时候我每天去苏维埃大学上课,微微有时会去打仗,不过时间都不长。她不打仗的时候就跟着我去大学学习,应该说基本的文化水平就是在那个时候补足的。当时好运气也在,每天晚上,我们四个都在家里,我就点一根蜡烛,有时候蜡烛都没有,我就和微微在月光下聊天。什么都聊,也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好聊的。你说微微看起来不像说话多的?对呀,她面对外人的时候确实说话不多,不过我又不是外人。啊,小郭,不好意思,不过你确实也算是外人,哈哈,不要介意啊。
1941年末我和几个朋友把微微从76号吴四宝那里救出来后,我们两个就基本没有分开过了。不过至少有半年的时间,微微都在养伤。那个吴四宝真的太混蛋了,把微微折磨得不轻。那时候她的身上全都是伤,简直没有一块好的地方。我用了好几天时间才完全处理好她的伤口,一边处理一边哭,真的太心疼了,太难受了。(许老说到此处,眼睛红红,好像又回到了当时的那种情感。一旁的严老很温柔地将自己的手覆盖上她的手,低声说:“没事,我现在不是没事嘛。”)
嗯,没事。不过当时也给了我一个照顾微微的机会。对呀,她总是那么qiáng大的样子,总是她在保护我,现在终于轮到我来照顾她保护她了。当时形势还是比较差的,虽然吴四宝入狱了,但我们算是劫狱把微微劫出来的,后来没bào露也没人追究这事,其实还是有我们上级的帮忙。总之当时我白天还假装没事上班,晚上回来就好好照料微微。我每天熬粥给她喝,她太虚弱了,连勺子都拿不起来。我就一点一点地chuī凉了喂给她。她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很费劲地才喝进去一口,但是抬眼看我的时候,她的眼睛那么亮,那么有神,好像一只生命力顽qiáng的小shòu。我好喜欢这样的她,如果她不是浑身是伤,我真想立刻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但当时我没有,我只是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然后她就把脑袋靠在我的胸前,不一会就睡着了。我心想,真好啊,你那么坚qiáng,那么警觉,却可以信赖我,可以在我这里放下所有的防备。我就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我想,虽然我们当时的处境都不好,但是至少我们在一起了。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事情。
后来微微的伤好了,她开始筹备重开照相馆的事情。照相馆的原址此前被警察局查封,后来放在市政厅拍卖,但一直没人买,据说是有算命先生说里面杀气太重,不过这种事情我们两个听了都是忍不住要笑的。微微还有点积蓄,我也有一点,我们凑在一起都不太够,便又去找朋友借了一点,终于够了,就把那房子买下来,重新装修了一下,不过还是用了以前的名字,就叫沪光照相馆。说起来装修的活主要还是微微gān的呢,她的手真巧。照相馆重开以后,我们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就把它作为同志们jiāo换情报的中转站了。其实1943年到1949年这六年过得还是挺好的,我们一家三口一直在一起,虽然情报工作一直在做,但还算平安。可能我们还是挺幸运的,一直到上海解放,这家照相馆都没有在敌人面前bào露。
解放以后的生活啊,就很平稳了。我和微微两个人一直住着工厂分的房子,不大,但挺舒适的。严莉莉当兵以后就不住家里了,偶尔周末才回来,所以家里经常就我们两个人,我觉得特别好,没有人打扰。其实我们这些经历过战乱的人,最清楚平平淡淡的生活才是最难得最幸福的,尤其是身边有那个自己最在意的人。大部分时间就我在看书,微微会做一些运动,对了她最近迷上了打太极拳。微微还喜欢做各种手工,她年轻时喜欢机械和木工,不过现在老了,反而喜欢织织毛衣什么的,总之只要是动手的活她都喜欢。我吗?我比较静,我不爱动,以前不写作的时候就是看书,现在就是写作和看书,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