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答道:“他今日有外出采访任务,明天应该会来。”他看了许幼怡一眼,反问:“你找他有事?”
“没有。就问问。”许幼怡说。她心想,胡先生并没有说这事是否能让其他人知道,所以还是谨慎点好。
老张没有追问,而是转向了小陆:“有个事情可能需要你费心一下。”说完,便示意小陆跟着他去里间。
许幼怡开始对付那一叠厚厚稿件,其实不过是老生常谈,通讯,报道,新闻五要素,缺乏修饰的语句,毫无情感的描述。这一切都与她热爱的文字形式大相径庭。也许有一天,当国家、社会和生活都趋于稳定的时候,她才能重新开始创作自己真正热爱的文字吧。
工作了一会,小陆就过来了,像是有意坐到她的身边。许幼怡看过去,发现他手里拿着一张申请登记表。
“这是什么?”许幼怡看似随意地问。
“记者证申请表。”小陆答道,“是为了过几天的大会申请的,就是那个四届五中全会。”
“是给谁申请?”
“当然是孙记者啦。”小陆说,“现在对外采访的活不是都jiāo给他了,老张让我动动关系,说这表现在提jiāo有点晚了,不知道能不能办下来。”
他露出得意的表情:“嘿嘿,有我出马,当然能办下来。”
许幼怡心中暗笑,但表面上还是捧场地很:“嗯嗯,你真厉害。”
小陆似乎丝毫听不出来她口中的敷衍,继续喋喋不休:“我敢说,这事肯定跟最终的行动有关。你说这老张老贺嘴也忒严,咱们这都共事一年了,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还这么防着我们gān啥。哎,你知道点内幕不?”
许幼怡面露天真无辜之色:“不知道啊。”
小陆打了个响指,很是得意:“那我还是知道得比你多一些。我跟你说,咱们这办事效率还是太磨叽。我前两天认识了一个美女,据说以前是党务调查处的,他们那办事效率,可不是盖的。”他做了一个手抹脖子的动作,“就连杀人都快!”他看见许幼怡脸上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又叫道:“你不信我?我跟你说,民国二十二年初的白玫瑰案,听说没,轰动平沪两地的,有一案就是我那相好的美女做的!”
听到“白玫瑰”三个字,许幼怡感到仿佛一颗炸弹在脑子里“嗡”地炸开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种冲动立刻站起身来,质问小陆究竟怎么回事,但是她忍住了,然后命令自己冷静下来。
“白玫瑰案?”她不动声色地问,拼命压住内心涌起的愤怒和恐惧。“我记得好像出现了好多起,北平上海都有,死了好几个人?她做的是哪一件?”
然后此刻小陆却好像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说:“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哎算了别管她了,我也就听她提了那么一嘴——徐处长可不是能惹的。”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有意压低了声音。许幼怡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徐恩曾,党务调查处的负责人。
如果“白玫瑰案”与徐恩曾有关,那就有麻烦了。许幼怡突然想起了两年前在六国饭店与范齐的对话。那时范齐曾经提过这个处,说发现了谢一范的秘密身份;而当年陈露临死之前,否认谢一范为她所杀,但没有否认上海四案。加上之前严微做的那两次,刚好就是北平一次,上海六次。这就对上了,或许小陆的这位红颜知己确实与白玫瑰案有关,那么也就凑齐了最后一块拼图。
这些推理如电光火石般在许幼怡的脑中迅速闪过,成型,得出结论。
她当即故作惊叹地对小陆说:“哇,那她真是有好大的奇遇,我好想听听呢!”她展示着过分热情的笑脸,“果然陆先生连红颜知己都这么传奇,要不,介绍我们认识认识,也为我的小说新作积累一下素材?”
这一番暗中的恭维果然有用,小陆表情松弛了很多,不免有些自得神色,笑道:“许大作家原来还在坚持写作,佩服佩服,没有问题,我给你一张她的名片,她现在是仙乐斯舞厅的主唱。”
许幼怡看见名片写着“白玫瑰杜小玉”,便不动声色地将名片收好,又与小陆敷衍几句,内心却有剧烈的感情震dàng开来。
审完稿件,jiāo给老贺以后,她终于忍耐不住情绪,走到二楼的阳台上,拿出那张名片,定定地望着,然后点燃了一支烟。
这个坏习惯是严微失联之后染上的。无数个寂寞无依、失落恐惧的夜晚,她就这样靠着一支烟,一杯酒,度过漫漫长夜,任凭空虚在心脏中蔓延。
但是此刻,她似乎不再对烟有如此qiáng烈的渴望。许幼怡静静地看着手中的烟燃至滤嘴,然后丢在了旁边的垃圾桶里,一口也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