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又是一阵疼痛袭来。陈露再次按下开关,这次毫不掩饰自己的刻意。

  “我真是不明白了。”陈露冷笑,“那个许幼怡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让你发生这么大的改变。”

  “跟她没关系。”有那么一瞬间严微感觉自己已经灵魂出窍,身体的疼痛仿佛是另一个空间的事情,她知道这是电击的副作用。但还是努力挣扎着,想要保持最后一分冷静。

  显然陈露对这句苍白的解释与开脱嗤之以鼻,她在狭小的房间里踱着步,语气逐渐急躁起来:“哼,你越维护她,便越证明心中有鬼。那个许幼怡,许小姐,从小娇生惯养长大,像养在室内的花儿,她从未经历你我共同经过的风làng,又怎会懂得我们这样的人?你跟她在一起,除了家长里短就是日常琐碎,有什么意思?她到底使了什么法术,让你居然也能安于这种普通人的生活?”

  这话听得严微忍不住想笑出来,但是太痛了,连笑的力气都没有。许幼怡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她每天都要化妆早晚各洗一次澡,不知道在沙漠里一个月没有水身上会变得多臭;她连举起手枪的时候手都会抖,不知道狙击步|枪顶在锁骨上的时候有多大的后坐力,可以让初学者一连几个月都肩膀青肿;她出门必坐车,不愿多走一步路,不知道长途跋涉行军时作战靴会对脚造成什么伤害,哪里会磨破,哪里又会起水泡,穿多厚的袜子都没用;她自然也不知道人的动脉割开时血可以喷溅得有多高,不知道pào弹在身边炸开时会间歇性耳聋,不知道只需要一天时间,战场上那些破裂的尸体就会腐烂到足以传播瘟疫的程度。她许幼怡什么都不知道,这又有什么关系。知道这些,很有意义吗?明明是不知道这些的普通人更幸福,明明是简简单单的家长里短日常琐碎最珍贵。而陈露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懂。

  电流的qiáng度加大了。陈露的表情越来越气急败坏,也许是看出来她无声的嘲弄。

  一阵疼痛过去,严微得以喘息片刻。她看着陈露,又想起三年前她逃离组织的原因。“你害死了小红。你不会懂。”她慢慢地说,看着陈露的表情逐渐变得狰狞。

  “原来如此,原来你耿耿于怀的还是小红。”陈露咬牙切齿,“你真是有病,总是对这些弱者心存同情。在这个弱肉qiáng食的时代,弱者是没有资格生存的,她小红是被自己的脆弱害死的,你就算再护着她,她也活不到最后!”

  简直荒谬。严微看着陈露张牙舞爪的叫嚷,声音已经在持续不断的疼痛中渐渐消散了。她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又浮现出了许许多多个人影。如果当年她早一点识穿陈露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小红就不会死?如果最后一次战斗的时候,她没有犹豫,阿成是不是也不会死?也许是对阿成的愧疚,阻止她对姜斌扣下扳机,毕竟那两个男人拥有几乎完全相同的脸。但是红妹,至少她为红妹报了仇……不过,那也是遇到许幼怡之后才发生的事情了。

  在恍惚的意识中,严微想起在南斯拉夫的一次战役,她和陈露都受了很重的伤,在医院里躺了很久才渐渐复原。她还记得那个时候陷入长久的昏迷,迷迷糊糊地听见医生用塞尔维亚语的吐槽,说她们两个人身体机能都是一级棒,但求生意志却很微弱。换言之,就是根本无所谓能不能活着。是啊,那个时候是真的无所谓,每一天都在战场上,不知道下一刻子弹是不是就击中了自己,活一日赚一日,过一天是一天。拼杀、克敌、受伤、恢复,完成任务拿到酬金以后就去花,疯狂地补偿式地花,反正也不知道第二天是不是就没命用了。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一定要活着的必要吗?

  但是此刻不一样了。此刻的疼痛不再是对死亡麻木的注脚,而是无法继续生活的恐惧。意志的坚韧不再是对身体痛苦的麻木,而是对生存下去的渴望。她严微确实变了,变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为什么?因为有了无法舍弃的人。是软肋,也是盔甲。是难免脆弱的来源,也是坚持下去的勇气。

  严微仿佛看见许幼怡的笑脸就在眼前,她笑得是那么开心,笑得两只眼睛眯了起来,弯弯的像是月牙,笑得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她好像在说,严微微,小微微,快回来做红烧肉给我吃呀。严微伸手去摸那柔软的脸,但触了个空,像是徒劳地想要抓住一团模糊的雾气。

  “哗啦”,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严微清醒过来,许幼怡的脸也消失了。

  “严微啊。”陈露又变了脸,恢复了那种慵懒的假笑,用手绢轻轻地擦拭她脸上的水。“只要你回来,继续为组织效力,以前所有的事情我们都可以不再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