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心照不宣,根本不提彼此旧事,只若无其事地说起当下处境,于是杜小玉知道许幼怡现在汪伪中央党部福利部工作,而许幼怡也得知杜小玉在南京沦陷之前便到了上海,依附了一个亲日大亨,在他的舞厅里做了歌星。至于彼此身上是否各自还有别的任务,都很聪明地,不提也不问。于是许幼怡开始履行职责,拿出准备好的问题清单,一条一条地问起来,并详细地做好记录。就好像什么奇怪的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许幼怡完成任务,便起身告别。颜如玉把她送到门口,二人寒暄几句,颜如玉突然看着她的眼睛,真挚地说了一句:“你要保重。”许幼怡知道她必定也是身负重任,便会意地笑笑,说:“各自珍重。”
回到76号,许幼怡还沉浸在杜小玉的出现带来的qiáng烈情绪中。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六年前在南京发生种种,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一样,但六年之间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一切已如沧海桑田。再想想自己与严微初遇的时候,虽然还是在上海此地,却已经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倔qiáng的少女变得成熟,温柔的女孩愈加坚韧。她们两个人都在自己的道路上走得太久了,也太疲惫了,现在两条曾经汇聚而又不得不分开的道路终于又重新jiāo汇在了一起。所以还有什么值得伤感的呢?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聚,历经磨难是为了苦尽甘来的幸福。要忍耐,要坚持,坚持到最终胜利的那一天。
许幼怡没踏进办公室的时候,就看见远处走过来两个亲密挽着的女人,其中一个便是李士群的老婆,现任财务主任的叶吉卿。丁默邨走了以后,也许是因为丈夫独揽大权,叶吉卿越发qiáng势,处处都想捞一笔,让各处人马都颇有些微词。再看她身边那个与她状似亲密的女人,原来是关小姐。关小姐是知名作家,原姓胡,她的亲姊妹一家与李士群一家关系要好,于是自己便与叶攀上关系,时常一同逛街吃饭。许幼怡很不太喜欢关小姐,或多或少有点因为文人相轻,她不喜欢关小姐写的东西,也看不上她为日本人写的那些颂词,更看不惯她面对叶吉卿的那种殷勤态度。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在他人眼中又何尝不是这种印象?gān脆谁也别笑话谁。
于是许幼怡礼貌地跟叶关二位女士打了招呼,也不多说话,自己进了办公室,开始整理笔记写稿子去了。
忙了一天,夜晚回家。家中自然是清清冷冷,只有一个做好了饭的保姆,见许幼怡回来,便说自己打扫好了房间,就先回去了。许幼怡吃了点晚饭,但感到食不知味,便也不吃了,原样放回橱柜里去。快到中秋了,窗外的月亮挺圆的了。许幼怡点燃一支烟,站在窗前,看着明亮清冷的月色,心想,知足吧,至少你们现在还在看着同一个月亮,在同一个城市,同一个天空之下。
但是想着谁,谁就来了,从来没有这么灵验过。
许幼怡手中的烟快燃尽的时候,突然听见卧室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有人打开了窗子,跳进了房间。
她感到心头一惊,赶紧熄灭了烟,从窗帘后面抄起一根高尔夫球杆,警惕地走到卧室门前,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声音,感觉那人好像冲着门走过来了,赶紧藏在门后,等那人一探出头来,她便举起杆子猛然下击——但被对方接住了。
许幼怡大惊,作势要喊,但嘴立刻被一双手捂住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是我。”
是严微。许幼怡听出了她的声音,整个人立刻松弛下来。
她回过头,看见眼前正是那呆子的脸,便将手中球杆随意一丢,不管不顾地径直抱了上去。
大概是室外有点凉,那呆子的肌肤冰冷,但心跳却是有力,许幼怡抱着她,嗅到她发间熟悉的香气,像是抱住了依赖和安心。对方也大力地回抱过来,两个人抱了许久,抱得身上都起了些暖意,才缓缓松开。
许幼怡第一句却是责怪:“你怎么跑过来了?太危险了。”
严微摘下帽子,脱了黑色外套:“放心,我没走大路,应该没人看见。”
许幼怡泡了两杯热茶,二人一边抿着茶,一边说起话来。
“你bào露了。”严微言简意赅,第一句就是开门见山。
“啊?”许幼怡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严微便把当夜在审讯室外听到的话转述了一遍。
听着听着,许幼怡的神情严肃起来。待严微说完了,她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他们抓到了‘huáng鼬’,因此扯出了‘白鹭’,也就是郑图,从而顺藤摸瓜查出了我的代号‘雪鸮’,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