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孤零零地走着,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没有去处,也没有来路。突然远处出现了一点灯火,像是等她回家的归巢。她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拼命地向着那灯火跑去,跑啊跑啊,灯火却越来越远。她想喊,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于是她跌坐在地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严微啊。”有声音在叫她。那声音温温柔柔的,是许幼怡在唤。“微微,回家吧。我在家里等你。”她的声音好温暖,好安慰。好,回家,六岁的小小严微想要回家。她感觉一双有力而温柔的手托起了自己,是令人安心的守护。如果那温柔永远都在,该多好啊。
“哗啦——”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让严微猛然清醒过来,从幻境回到现实。
现实的地狱。
她感到身上没有一处不在痛,才想起来自己此时被绑在刑架上,两只手腕高高吊起,因为身体无力地下坠而拉扯着生疼。腿上的枪伤尤其痛,虽然弹头被取出来了,但透着简陋的包扎,隐隐地渗着血。
眼前出现吴四宝那张满是横肉的丑脸。“严微啊。”他的笑容恶毒而变态,“我以前小瞧你了,没想到你这么能熬。”
她之前的担心没有错。吴四宝本来就是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小人,现在自己落到了他的手里,让他有了充足的理由展开报复,于公于私都不可能善终。吴四宝自己估计也很享受这样的机会,一上来就没留手,把看家本事都使出来了。
他伸出那只猪蹄一般的粗手,抚摸着严微背上的鞭痕,那上面刚泼过一遍盐水,又泼了一次砂,他的手突然大力地按下去,把粗糙砂砾狠狠地按进那伤口里去。严微只觉得浑身的肌肉都缩紧了,依然抵不过猛然袭来的剧烈疼痛,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别撑着了,快说吧。”吴四宝接过手下递过来的白色手帕,仔细地擦去手上的血,严微的血。
从痛苦中得到些许缓解,严微大口喘息着,整个人身体不受控制地沉下去,牵扯着手腕早就被铁链磨破皮,鲜血顺着luǒ露的手臂流下来。
吴四宝见她垂着头不说话,抄起旁边的皮鞭,用鞭柄抵住她的下巴,qiáng迫她抬起头来看着他。
“说,你是不是□□?”
“不……是……”
“你的同党是谁?是不是许幼怡?”
“许幼怡……是谁……”
似乎是感觉被嘲弄了,吴四宝脸上显示出怒意,他突然抬起脚狠狠地向严微腿上的伤口处踩了下去,那只坚硬厚重的皮靴重重地落在了她的小腿上,伤口迸开,鲜血涌了出来。
这一下让严微痛得几乎昏厥过去,终于忍不住叫出了声。
“啊……”
吴四宝恶狠狠地抓住她的头发:“你再不配合,我就要动真格的了。”
他松手的时候将严微向后扯了一下,她的后背狠狠地撞在了冰冷的墙壁上,粗糙的触感又带来一阵疼痛。
吴四宝冷冷地看着她,对身边的小弟说:“准备电椅。”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跑进来一个人,是曹三。他低声对吴四宝说:“张国震回来了。huáng金没劫到。”
吴四宝的表情像是吃了一千个苍蝇,又愤怒,又恐惧。
“妈的,一件事都不让我省心。”他咒骂着,扔下手中的皮鞭,对旁边的打手说:“继续打。”然后他指着严微,恶狠狠地说:“先给你吃点小菜,等我回来了,再请你吃大餐。”
冷水不知道泼了几遍,泼得严微麻木了,已经感觉不出来疼痛,也感觉不出来时间的流逝。
痛苦究竟是什么呢?严微经常思考这个问题。在遇到许幼怡之前,痛苦如影随形,缠绕不散,于是忍受痛苦也成为了一种习惯,经年累月,刻在骨头里,变成那冷若冰霜的面容表象,拒人于千里之外,是一种主动防御,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在过去的那个雇佣兵组织里,痛苦是漫长旅途中的咬牙坚持,是枪林弹雨中的死亡恐惧,是身边战友不断死去的麻木悲观,是受伤濒死时的无谓生死。
在青帮里沉浮的那些日日夜夜,痛苦是违心作恶时的自我厌恶,是尔虞我诈的yīn险人心,是身处敌营的提心吊胆,是被殴打被背叛被轻视被侧目的日常。
她本来早就不抱期待,这一生或许还能从痛苦中解脱,拥有一点点爱与希望。
直到她遇见许幼怡,直到她第一次从她那里感受到什么是温暖,什么是安心,直到她被她拯救,直到她与她的重逢。
但是更残酷的,可能是在经历过美好之后,又被残忍地从那温柔中猛然拽出,重新投入到痛苦的泥淖中去。得到,然后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