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回到活人的世界里去?像人类一样活着究竟有什么可令人向往的。这个物种愚昧,贪婪,固执,只会不停地重复过去的错误。这次的闹剧便是最好的证明。就算没有我,他们依然会永无止境地争斗下去。”
这些相似的话,虚其实曾经说过很多次。
八重看着他。
“抱歉。”
掐在她喉咙上的手微微一动。
“你要走了吗?”
她努力回避这个话题回避了这么久,但在这什么都没有的空茫世界里,她已无处可藏。
“你已经决定要走了吗?”
八重想要握住虚的手,他却忽然松开了她的喉咙。
凝起的杀意短暂恍如晨间的朝露,虚收回手,似乎嗤笑了一声。
“你该回去了。”
他漫不经心地垂下眼帘,好像死亡并不是什么沉重的话题,不怎么认真地威胁她时,唇边还挂着惯有的笑意:
“你再不回去,就别想离开了。”
虚微笑着对她说:“和你喜爱的人类一起腐烂去吧。”
八重极快地向前一步,但下一刻就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脚步被看不见的力量绊住,生生停在了原地。
这种情况她以前也遇到过,那个时候虚屠杀了自己其他的人格,作为这个jīng神世界的主宰,他能束缚控制发生在这个空间里的一切。
“……虚?”
八重知道自己应该闭上嘴巴。
她会放他走。
真到了离别的那一刻,她会好好地目送他离开,她早就这么决定了,到时候一定会尊重对方的选择,就像她现在被迫做的一样。
jīng神世界里的死亡十分简单,没有喷溅的鲜血,碎裂的肢体,人离去后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简单地就像一场临时起意的远行。
虚将她留在原地,朝反方向走去了。
那个背影走向仿佛会永无止境地延伸下去的空白。
她见过他的背影很多次,在树荫蔽日的森林里,在烛火长夜不灭的案桌前,在舰窗边,在星空底下,在熊熊燃烧的火海前,以及在龙脉即将喷薄而出的末日里。
“……”有什么东西涌到喉咙口,滚烫灼热,她发不出声音。
「虚。」
她看见回忆里的自己,看见也许要坚持不懈地喊上许多遍,但最后总是会稍微侧过来看向自己的身影。
理应没有空间纵深的世界里,那个身影逐渐走远了,就这么再普通不过地把她抛在原地,朝着她不会跟去的方向离开了。
她恍然间瞧见了自己有一日醒来在chuáng边看见的樱花枝,瞧见落满庭院的红枫和被白雪覆盖的深山,看见尸横遍野的战场,以及徘徊不散的鸦群。
黑色的鸦羽纷纷散落,那个身影越走越远,时间不断逆流,像结痂的伤疤脱落,黑色的和服染上血迹,被火烧焦,那个背影最后变成了一个瘦弱的少年,穿着破破烂烂被人遗弃的衣裳,安静地一个人朝着可以永远安歇的地方走去。
回过神时,八重发现自己已经动了起来。
无形的屏障忽然消失,那些无声的,震耳欲聋的东西,化作滚烫的力量,在那一瞬间挣脱所有束缚,猛地爆发出来。
“……!”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喊了什么,但她只知道自己做不到。
就像灵魂要被生生切断一部分一样,就像害怕被抛弃的小孩子一样。
——别走。
——不要走。
五百年的陪伴早已在生命中扎根,就像自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一样,不要说生离死别了,稍微扯一下心脏都会抽搐般地疼痛起来。
哪怕对方象征的只是这个存在的黑暗面,是仇恨和恐惧的具象化,哪怕他罪恶滔天,早已为世俗所不容。
前面的人转过身来,八重扑到他怀里,张开手臂紧紧抱住他,眼泪刹那间就掉了下来。
“我做不到。”
她抱着那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抱着曾经被挖去双眼数十年如一日地待在黑暗里的青年,抱着差点毁灭世界的罪魁祸首。
“你能不能不要走?”八重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出来,沾湿了黑色的和服。
“今天不行的话就等明天,明天不行的话就等后天,我不是要你一直活下去,但你能不能今天不要死?能不能再陪陪我?”
寿命漫长的生物,在这世间都是孤独的。
虚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
大片大片的空白在两人的身边延展开去。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虚的声音冰凉平缓,没有露出一丝情感波动的缝隙。
“我不是什么好人。”八重抬起头,眼泪顺着脸颊落到耳窝里,打湿了鬓边的头发,“爱着你的,怎么可能会是什么好人。”
虚毫无预兆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