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霁浅淡的笑了下,指尖无意识把玩着落叶:“是啊,我以为那是一种表达喜爱的方式。直到有一天,近身服侍我的老神侍病了,梅四派来新的神侍来照顾我的日常起居,你应该也能猜到,那便是我那个早逝的好友。她的编号是九,兰部,我称呼她为兰九。”
“是她告诉我,那样只能给人带来麻烦。”
融霁浅色的瞳孔映着夜空:“你知道吗,是头一次有人和我说那样的话,如果没有她,我以后或许会成为像少城主那样的人。”
桑若打断她:“你不会。”
融霁笑了,这次是真心的:“谢谢你对我的自信。”
桑若别过头。
“后来呢?”
“后来……”
梅四给了小时候的融霁很多的“宠爱”,她可以在神庭肆无忌惮的做任何事情,但她得到的也非常少,因为她能见到的,只有神庭之上的天空。
可那又能有多大呢。
“她以聪慧稳重而被选中来照料我,但后来我想,她其实骨子里是有一些反叛和不驯在的。”
兰九很爱漂亮,喜欢买胭脂,把面具保养得很好,会在面具后面或者是头发上别一两朵素色的兰花,做事也细致认真,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帖。还喜欢喝酒。
神侍这样的存在,其实是要求她们抹去原本的人格和棱角,全心全意侍奉神明的。而兰九,无疑是其中的异类。
所以这样的兰九,也会做一些从前的神侍所没有做过的事情。
她会告诉融霁,什么是换位思考、将心比心,会告诉融霁,她和周围的人在某一方面是平等的。
她还曾经在某个夜晚,偷偷带融霁参加小节日。
那是融霁第一次出去,原来外面是那样的,原来旁人口中司巫的责任,“你所要守护的城民”,是这么具体、这么重的东西。
那年融霁七岁。
但是那次出去也发生了一些意外,她与兰九失散了,最后还惊动了神庭,梅四亲自下令,遣人暗中寻找。
她被找到的时候,被一个好心的城民收留,正等着兰九回来找她,却没想到,等到的是梅四发怒的脸。
梅四是个爱板着脸的老太太,但因为一直没怎么管束过融霁,所以融霁并没有很怕她。
直到这次。
融霁没有受到任何责罚,因为所有责罚都由兰九受了,梅四说,主子不可能犯错,如果错了,那一定是奴才教唆了,你明白了吗?
她哭着点头。
虽最后在她的请求下,没有剥夺兰九司巫近侍的身份,但兰九也伤得几个月都没能离chuáng。
兰九伤好之后,对此并无芥蒂,还像从前一样和她玩,教她一些东西。
但融霁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是她不一样了。
她开始质疑,梅四婆婆说的都是对的吗,明明出去是一件好事,她学到了很多东西,可婆婆却说她犯了大错。明明说她是神庭最尊贵的人,可她都不能免了自己最亲密的伙伴的责罚。
那时的她想不明白。
后来在她十岁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
兰九外出采买,回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了,经常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问姐姐怎么了,兰九不答,只是静静的摸着她的头。
再过一段时间,兰九在她身边悄无声息的消失了,换成了其它的神侍,她忽然有种心慌的感觉,跑去问梅四婆婆。
梅四冷笑一声:“她呀,在树上悬了白绫,死了!”
她脑袋嗡嗡响,什么是死,好好的人,前几天还给她梳小辫子呢,怎么叫死了?
再去追问,梅四婆婆就说一些“自作自受”、“那么出格,早晚会出事”之类的话,她不想听,跑走了。
神侍闲着时也会传些闲言碎语,于是融霁得以拼凑出一个真相。
那次外出采买,兰九不知道怎么招惹了少城主,失了侍奉神的贞洁之身,后来不知道是忽然想不开,还是有其它别的原因,在神庭外吊死了。
“所幸”被发现的早,没叫外面的人看见,梅四把事情压下,暗地里处理掉。融霁甚至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听说兰九死的时候也带着面具,只是面具边再没有她喜欢的小花,兰部中所有面具都是制式的,每一个神侍都相同。
兰九就好像,作为一个没有姓名、没有模样的人,平平淡淡的死去了。
融霁想,她得记得。
第十一章
融霁手中的落叶碾碎了,墨绿的汁液沾染到了白皙的指尖。
“在梅四婆婆的眼里,连头上戴的兰花都仿佛成了她的罪证。可她有什么罪呢?”融霁喃喃,“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为这个问题困惑。”
“那段时间我什么都做不了,就去神龛那里跪着祈祷,希望神能给我答案。但是或许是我什么都不懂,祈祷的方式错了,神明从没给过我答复。又或许是有其它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