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煜修回到病房的时候，医生还在给韩蕊做检查。
他默默的走到妹妹霍瑾雯和母亲赵念笙旁边站定。
霍伟业原本也是要来陪着自己的妻子，可他不甚感染了感冒病毒，整个人都浑身无力，吃了药后，在家休息。
眼下情况特殊，霍安承和其他霍家几个小辈也都各有自己的事情要办，无暇抽出身来。
三人足足等了十多分钟，检查才结束。
霍煜修冲韩蕊露出温和的笑，说了几句体己话，留下霍瑾雯和赵念笙陪着韩蕊，他则和医生一起出了病房。
“医生，我奶奶现在什么情况？”
一出病房，霍煜修温和的面色就沉了下来，浑身都透着严肃低沉的气息。
“霍先生，老夫人的身体状况与其他同样是癌症晚期的患者相比，比较乐观，但从病人生命的长度考虑，我并不支持您们将老夫人接回家。”
韩蕊现在透析治疗，病况随时都有可能情突然恶化，只有在医院，才能保证第一时间得到救治。
霍家虽然也有家庭医生，但却并不具备在霍家进行透析，以及一系列抢救措施的器材和环境。
“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我奶奶她有未完的心愿，一心想着出院。您看，能让她除了治疗时间，其他时候就在家里吗？”
“这……霍先生，您这样我很为难。”
对霍煜修的要求，医生面露难色，他紧皱眉头，斟酌一阵后看向霍煜修：
“要不这样吧，医院派出一个医疗团队，以及相应的器材，进驻霍家。”
霍家门庭高深，不是一般人能进的，可霍煜修要这么要求，这是唯一的办法。
“没问题。”
霍煜修很清楚，他奶奶已经时日无多，只要能让她如愿，在最后的时光里过得开心，这位医生的这个办法完全可以采纳。
……
通过医院和霍煜修的联合调度，韩蕊当天下午便出院回了霍家。
韩蕊从车上下来，霍煜修和霍瑾雯一左一右搀扶着她。
韩蕊看着霍家老宅，久久，发出一声叹息：
“只不过一段时间没在家里而已，我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唉~看来我是真的老了。”
“奶奶，您一点都不老，您可是答应过我，以后要给我和哥哥带孩子的。”
霍瑾雯心中涩涩的，她奶奶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癌症这种可怕的东西要找上她？
听了霍瑾雯的话，韩蕊愈发悲伤，她一脸凄苦：
“你现在连朋友都没耍一个，你哥哥和沐家那姑娘也不见有生孩子的动静，奶奶这辈子，怕是见不到我的重孙子重孙女儿们了。”
霍瑾雯见自己不仅没安慰到人，反而让人家更加哀伤，一下就急了起来，泪花在眼中打转：
“不会的，奶奶……”
“瑾雯，别说了。”
霍煜修不想霍瑾雯再说出不合时宜的话，出声打断她，又看向韩蕊：
“奶奶，坐了这么久的车，您也累了，还是先去休息吧。”
“嗯。”
韩蕊不想自己的大孙子操心，点点头，便任由兄妹俩搀扶着朝屋内去。
在他们身后，赵念笙忍不住落下泪来。
生老病死，求不得，越憎会，爱别离，吾欲赤。
佛家所曰的人生八苦，此刻在他们身上悉数应验。
看着眼前这让人心碎的一幕，她却无力改变，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这种痛苦，和当年她失去孩子是一般，狠狠的凌迟着她的心，让她哪怕只是呼吸，都牵动全身每一个细胞走向痛苦的深渊。
……
韩蕊回到家，霍伟业再是难受也强撑着起床，下了楼来。
他走到楼梯的尽头，韩蕊刚好在霍煜修和霍瑾雯的搀扶下打算上楼。
楼梯口处，四个人，一上三下，就这么不期而遇。
当韩蕊和霍伟业四目相对的时候，两双同样苍老的眼睛，霍伟业的眼里再没有了昔日上位者的凌厉霸气，而韩蕊眼中，也没有了方才的哀伤。
他们都温柔的看着对方，仿佛此刻世界的纷繁复杂，人心的波诡云谲，都与他们没了关系。
此时此刻，在他们眼里，任何事物都失了色彩，唯一能入他们眼的，只是站在自己身前的这个人。
时光流逝，容颜苍老，往日不可复追，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紧紧牵住对方的手，余生一起走。
无论谁先离开，都要将最美好的回忆留给对方。
这便是由爱转为亲情之后的人间至情。
“阿蕊~”
霍伟业步履踉跄的上前一步，用颤抖的声音叫着韩蕊的小名。
他很后悔，很自责，为什么以前的自己就没有认清内心，要到了寒为韩蕊生命的尽头，才知道自己是爱着她的。
他在韩蕊面前站定，激动的伸出双手，想要拥抱她，却又想到自己现在是重感冒，绝不能将感冒传染给韩蕊。
他定住自己拥抱韩蕊的冲势，改为握住她的双手。
那苍老干枯的手掌，在无情的告诉他，他握着双手的这个女人，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永远的离开他。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霍伟业前所未有的悔恨，不停的重复着对不起这三个字。
回顾过去七十多年的人生，他已然错过了太多太多。
如今醒悟，已然晚矣。
一个尚未来到人世便没有生命的小孙子或是小孙女。
一个默默陪伴了自己这么多年，无怨无悔，到头来却因为他的糊涂，而过早的被死亡之神选中，都要走向生命尽头的爱人。
这两条因为他的失误而酿造的人命之祸，将会在他余下的生命里，每时每刻，都给他的灵魂以最严厉的抨击鞭笞。
“我累了，陪我上楼休息一会儿，好吗？”
韩蕊通过霍伟业苍老浑浊的眼睛，清楚的望到了他内心深处的哀伤和绝望。
她冲他微微一笑，想要以微笑化解他的因悔恨而自我折磨。
“……好……我扶你上去。”
在经过生死的无情折磨后，韩蕊仍待她一如往昔，霍伟业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他后知后觉，激动而笨拙的走向霍煜修站的那个位置，接替他搀扶住韩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