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师松差人吊孝,祝夫人想起夫君的话,治丧完毕,不敢停留,即刻将住宅变卖,次日准备车马,打点行装,装好灵柩就匆忙离开良渚。
钱氏夫妇送至十里长亭,多次约定了要互传往信。
祝夫人回到故居,在家中安稳守制,又用夫君生前所留金银为孩子便请名师,请来家中亲自教瑞林公子。
一晃眼,半年中已读了《礼》、《易》等书籍,瑞林才思皆备,是个不可多得的勤奋孩子,又以父亲为榜样,必要入仕途,治世为民,寒窗苦读案首青灯,一去六七年。
瑞林转眼也有了十五岁。
谁也不曾想,这一日平地风波起,半夜三更忽起了火,簌簌着起来,任谁也扑不灭。
烈火腾空,烟气当即弥漫在整座宅院内,那火烧了一夜,家中侍奉的丫鬟小厮死了三四个,瑞林母子抱头痛哭,家宅也不复,此后便家业败落。
只剩下几亩天地,将地典卖后,祝夫人带着瑞林买了两间草房暂居。
就在母子二人预备着搬入草房,母亲忽想起什么,痛哭起来,怎么都止不住眼泪。
瑞林不解,“母亲,你我尚留了性命,也是父亲在天有灵,大难已过,不必再担忧。”
母亲道,“你可记得你父亲的遗言?”
父亲去时,瑞林还小,自然不记得那些事。
母亲提醒说,“锦凉盏。”
“那是何物?”
见儿子彻底记不起,祝夫人便把当年之事说了一遍,说罢哭道,“遭了天火,是祝家大劫,然我竟把你父亲的遗言抛之脑后,这锦凉盏一定被火烧了,烧坏了一件寻常的宝物,我也不心疼,可丢了祝家的传家宝,我以后如何见先人和祖宗,又有何颜面去见你父亲?”
瑞林听罢,略一顿言,翻开母亲身后的大木箱子,这是从家中带出来的最后一点东西,他翻了片刻,说着,“母亲所说,是一个湖绿色的小碗吗?”
“你如何知道?”
他道,“说来也巧,我那夜正要去唤你出府,府中人都在救火,母亲身后的床脚下有一只小碗,我当时想着也不是什么大物,母亲放在房中也有些年头了,就一起拿上再逃,后来事情多了,我便把此事忘记了,随手塞进了母亲的木箱子底下。”
说罢取出锦凉盏,递给母亲,“看看可是这个?”
母亲一见,心生欢喜,叹了几声,“看来是天命所归,此物不会从你我手中丢掉,也是你爹爹在地下保佑我母子二人。”
瑞林小小年纪便帮人抄书写字,又文采出众,在私塾帮助夫子带年纪较小的孩子,祝夫人在原来家宅不远处的田地里种了些庄稼,到了秋成收个好,母子二人这又过了三四年。
祝瑞林守孝三年,苦读文章,三年后正好赶上科举,不负这些年的寒窗苦读,一举中了头名秀才。
这本是一件好事,就在瑞林以为母亲和他以后可以日子顺坦些,可一日回家,忽见母亲躺在冰凉的地上,瑞林连忙将母亲扶起,喂了些茶水,母亲眼中昏沉,说是看不见东西。
瑞林慌了手脚,连忙去请大夫。
这一下又是三两银子,大夫临走时说道,此药珍贵,要按时服用,但凡隔了几日,夫人的眼睛都难以痊愈,要连着喝半年方能调理过来。
瑞林算了算家中剩余的钱财,满打满算也难以让母亲喝够六个月,最多只能撑两个月。
他只好另想办法,最好可以尽快凑够钱,不然母亲就要断了药,如现在不治,母亲的眼睛可能真的会永远看不见东西,想到这里,他一刻也不能多等,请邻居照料照料母亲,给了些酬劳,这就出了门。
听说本地有个秀才姓石,读书没读个出路,多次科举都没再有好名次,但好在家中富足,宅院田地,总是不缺,石秀才读书不算可以,经商还算是一把好手,这些年赚了不少钱。
他有个儿子,仰仗钱财,家里替他买了个监生的名头,虽会吟诗几首,夸赞乡里,可要是有几分学识的人听见了,也会笑他文采平平。
石秀才的儿子面子上挂不住,只好便请当地的生员,为他代文捉刀,意图考取功名,得父亲青眼。
他不知从何处打听到了祝瑞林的名声,很早便请人聘他为代笔,但祝瑞林何等气节,自然不屑与这种小人为伍,故此一直不曾相见。
直到如今母亲犯了病,祝瑞林那一点傲骨也被磨平了,与母亲的命相比,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祝瑞林亲自上门找石公子。
石公子听闻上一次他对他的侍从出言不逊,这一次必要给他个下马威。
故意站在门口道,“何方贵客到了?”假意不识祝瑞林。
想要先捉弄他一番才是。
祝瑞林低了头,做礼道,“在下祝瑞林。”
石公子此时才好好打量他,一双皂履已经残缺,身上是半旧的素白衫子,好不寒酸,但面如美玉,眉清目秀,是个温儒的读书人模样。
看完,石公子自叹不如,只好施礼道,“祝兄,无礼了,这边请。”
祝瑞林微微一愣,没想到他竟转变得如此之快,只好跟在他身后迈入了石家的大门。
石公子道,“三生有幸会祝兄,还请祝兄多多帮我作文,我不会少了你的酬劳,你母亲的药钱一定给够。”
说着给祝瑞林让座,让他坐在身边,又让下人献茶,不可薄待了他,石公子和父亲一样,都是爱才之人,身上没有的才气,见了那些有书生气的人,都是极为尊敬的。
祝瑞林直言道,“多蒙不弃,肯见我一面,小弟年幼,学识浅薄,若有可帮上石兄的地方,石兄大可告诉我。”
石公子笑了,“我这人只是粗通笔墨,曾听闻祝兄大名,这才多次让家里的小厮去请,没想到这些小人,礼节不周,让祝兄不悦了,是我不对。”
见他给自己台阶下,祝瑞林也不好再端着架子。
石公子道,“不吝珠玉,还请祝兄多多赐教,要是可从祝兄身上学到一知半解,也是我的大幸。”
“不敢当,不敢当,石公子尽管吩咐,我只管去做,不会多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