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就吓死你了?是不是梦里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婴师傅笑道。
“……胡扯……我能做什么不该做的……胡言乱语……不可理喻……”他慌慌张张跑上楼了。
反手就要合上自己的房门,门却被他开扇遮住,留个空隙。
他从那儿空隙里偷窥他,“你……你……你……大晚上不睡觉……来我这儿……干什么……”他觉得自己的舌头不是自己的,自己的嗓子也不是自己的,全都乱了套。
“说什么鬼话?”他说。
季离忧不敢直视他,虽然也想不起多少细节,但只要记起他光洁如玉的后背,还有梦中他将他压在身下……他不敢再胡想了,晃晃脑袋。
“我困了,现在就去睡了啊。”季离忧说。
“我还没问你,将离呢?”
他的扇子挡住门,他自然关不上,他也没有胆子敢把他关在外面,“没有,那块石头不是给你了吗!”
“是吗,我给忘了。”他缓缓收回扇子,唇角微微扬起。
“睡吧,天晚了。”他转身道。
“闻老头,你……等等……”
他没停住,“有什么话快放。”
“我今儿去你房间了吗?”他还是问了出来。
说书人反问,“你何时来我房间了,我怎么没有看见?”
“哦,那就好。”他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了。
季离忧在茶馆后院看婴师傅做拌菜。
这是已经卤了三日的猪头肉,酱黄色已经腌制上色了。
他不知从哪儿找来的鱼腥草,找了些香油和蒜末作底子,再把猪头肉切成薄片,放在白瓷盘子里,季离忧一看就知道这是谁的口味。
“婴师傅,我能尝一口吗?”
“要吃你吃呗,那猪头肉不是还剩下些?”
他指指盘子,“那里面的。”
“你又不喜欢吃折耳根。”
说着,从盘子里给他夹了一块,塞到他嘴里去,“怎么样?”
季离忧苦了脸,“呕……”
“当心,别吐在这里。”
楼上有笑声,季离忧抬头看,“你今日不是说要去良渚,怎么这个时候还在?”
“随我心意,我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
季离忧撇撇嘴,“嗯,嗯,你最行。”
继续看婴师傅做菜。
这三七茶馆虽说只是个茶馆,可楼上吃饭的人,一点也不少,都是冲着婴师傅的手艺而来,婴师傅做饭,香飘十里。
“婴师傅,你往那鸡肚子里塞的是什么?”
“茴香。”
“还有呢?”
“梨块儿,枣干,梅子干。”
“这是要做什么?”
他洗净这只肥鸡,将鸡架在火堆边,撇了木枝架成个像是晾衣服的架子,把肥鸡的肚子封了,架在火上开始烤。
“肚子里都是干的,一会儿不会烤焦吧?”
婴师傅还没有说话,说书人道,“傻子。”
“你才傻。”他仰起头顶嘴。
“那鸡那么肥,肚子里的油水可不少。”
婴师傅笑了,“是这个理。”
他端起一碗冬笋牛骨汤,“少东家,喝点儿热汤暖暖身子,昨晚你在风口里睡了一会儿,当心受寒。”
季离忧说不会,“我还正当壮年,哪和咱们闻师傅一样,已经是几百几千岁的老妖怪,叫他多喝点,养养身子骨。”
他要拿扇子砸他,季离忧急忙护住头躲在了婴师傅后面,“救我,他要杀我。”
婴师傅把汤送到他手里,“先喝饱了,再说受死的事儿。”
季离忧说,“我不想喝这些汤汤水水。”
楼上那人摇了摇扇子,季离忧话声刚落手中的银铃铛便响了,不由自主接过了那碗汤,送到嘴边。
虽然皱着眉,可却不得不乖巧地喝完了一碗汤。
“婴师傅,汤咸了。”他故意找茬,不敢去惹楼上那个,只敢朝婴师傅说这些无礼的话。
“你上一次为何拦我?”
“何时?”他故作不知。
“要是公羊浓知道了她的苦衷,一定会去见她。”
“斯人已逝,何苦再掀起波涛。”
“十二娘既想给他锦绣前程,也想给她腹中孩子一个身份,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做错,错的是借此要挟她的人。”
“可……公羊浓的父亲已死,这件事也就无人知晓。”
“公羊浓应该知道十二娘为他做了什么。”季离忧坚持。
“她为了他放弃,难道是要他的感激?”
“……自然不是……她是爱他的……从未想要回报,我只是很遗憾,公羊浓恨了她这些年,又敬了他父亲这些年。”
“十二娘不是没有错,她大错特错。”说书人解释。
“为何?为贱籍不是她的错,她想让她的孩子以后不和她一样成为奴隶,有什么错?她想让公羊浓不止是一个教书先生,想送他去更加宽广的天地,这又有什么错?她不该落得一个这样的下场,只有你去送她一程。”
“十二娘错在自以为是,她没有权利为他做出选择,更加不该将他瞒在鼓里,是她给了他恨,让一个人生恨意,这便是错了。”
“可是,十二娘爱他,她做出这些决定,她也很痛苦,他不应该对她百般折磨。”
“所以你觉得十二娘死前恨他吗?”
“纵使她对他情深,她也该恨他了。”季离忧道。
“世人眼孔底浅,你也是。”
“你是何意?十二娘难不成半分都没有恨他?”
“十二娘她啊……你相信吗?她求了三生,才求了这并不圆满的一世。”
季离忧忽然眼眶发酸,“哪有人会这么傻,白白受了半生苦难。”
“是啊,哪有人会抓住引者的手问,能不能求一世苦,换十年相守。”说书人叹息。
季离忧问,“那个孩子,如果还活着,我算着时间,应该也有五六岁了。”
“也许在天涯的一个角落,过着属于他的日子。”
季离忧说,“那就好,希望他此生平安。”
说书人笑了,低声道,“自然是,此生平安。”
“普通的孩子都是十月怀胎就从娘胎里出来,那个孩子倒真是个怪胎,晚了那些时日,难不成不是人?”
说书人说,“大道三千,天机又岂是可以泄露的?”
“你就告诉我嘛,那个孩子为何和平常的孩子不同,而且我也没有看见他的模样,不然我还可以去寻寻他。”
“你寻他做什么?”
“我……”他眼睛一转,“我将他收为干儿子,以后继续服侍你这位神尊啊,生生世世,代代相传,让你永远都有人陪,不好吗?”
说书人没被他激怒,他自上而下看季离忧,那双深不可及眸子略带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