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三生相求

  “什么就吓死你了?是不是梦里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婴师傅笑道。

  “……胡扯……我能做什么不该做的……胡言乱语……不可理喻……”他慌慌张张跑上楼了。

  反手就要合上自己的房门,门却被他开扇遮住,留个空隙。

  他从那儿空隙里偷窥他,“你……你……你……大晚上不睡觉……来我这儿……干什么……”他觉得自己的舌头不是自己的,自己的嗓子也不是自己的,全都乱了套。

  “说什么鬼话?”他说。

  季离忧不敢直视他,虽然也想不起多少细节,但只要记起他光洁如玉的后背,还有梦中他将他压在身下……他不敢再胡想了,晃晃脑袋。

  “我困了,现在就去睡了啊。”季离忧说。

  “我还没问你,将离呢?”

  他的扇子挡住门,他自然关不上,他也没有胆子敢把他关在外面,“没有,那块石头不是给你了吗!”

  “是吗,我给忘了。”他缓缓收回扇子,唇角微微扬起。

  “睡吧,天晚了。”他转身道。

  “闻老头,你……等等……”

  他没停住,“有什么话快放。”

  “我今儿去你房间了吗?”他还是问了出来。

  说书人反问,“你何时来我房间了,我怎么没有看见?”

  “哦,那就好。”他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了。

  季离忧在茶馆后院看婴师傅做拌菜。

  这是已经卤了三日的猪头肉,酱黄色已经腌制上色了。

  他不知从哪儿找来的鱼腥草,找了些香油和蒜末作底子,再把猪头肉切成薄片,放在白瓷盘子里,季离忧一看就知道这是谁的口味。

  “婴师傅,我能尝一口吗?”

  “要吃你吃呗,那猪头肉不是还剩下些?”

  他指指盘子,“那里面的。”

  “你又不喜欢吃折耳根。”

  说着,从盘子里给他夹了一块,塞到他嘴里去,“怎么样?”

  季离忧苦了脸,“呕……”

  “当心,别吐在这里。”

  楼上有笑声,季离忧抬头看,“你今日不是说要去良渚,怎么这个时候还在?”

  “随我心意,我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

  季离忧撇撇嘴,“嗯,嗯,你最行。”

  继续看婴师傅做菜。

  这三七茶馆虽说只是个茶馆,可楼上吃饭的人,一点也不少,都是冲着婴师傅的手艺而来,婴师傅做饭,香飘十里。

  “婴师傅,你往那鸡肚子里塞的是什么?”

  “茴香。”

  “还有呢?”

  “梨块儿,枣干,梅子干。”

  “这是要做什么?”

  他洗净这只肥鸡,将鸡架在火堆边,撇了木枝架成个像是晾衣服的架子,把肥鸡的肚子封了,架在火上开始烤。

  “肚子里都是干的,一会儿不会烤焦吧?”

  婴师傅还没有说话,说书人道,“傻子。”

  “你才傻。”他仰起头顶嘴。

  “那鸡那么肥,肚子里的油水可不少。”

  婴师傅笑了,“是这个理。”

  他端起一碗冬笋牛骨汤,“少东家,喝点儿热汤暖暖身子,昨晚你在风口里睡了一会儿,当心受寒。”

  季离忧说不会,“我还正当壮年,哪和咱们闻师傅一样,已经是几百几千岁的老妖怪,叫他多喝点,养养身子骨。”

  他要拿扇子砸他,季离忧急忙护住头躲在了婴师傅后面,“救我,他要杀我。”

  婴师傅把汤送到他手里,“先喝饱了,再说受死的事儿。”

  季离忧说,“我不想喝这些汤汤水水。”

  楼上那人摇了摇扇子,季离忧话声刚落手中的银铃铛便响了,不由自主接过了那碗汤,送到嘴边。

  虽然皱着眉,可却不得不乖巧地喝完了一碗汤。

  “婴师傅,汤咸了。”他故意找茬,不敢去惹楼上那个,只敢朝婴师傅说这些无礼的话。

  “你上一次为何拦我?”

  “何时?”他故作不知。

  “要是公羊浓知道了她的苦衷,一定会去见她。”

  “斯人已逝,何苦再掀起波涛。”

  “十二娘既想给他锦绣前程,也想给她腹中孩子一个身份,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做错,错的是借此要挟她的人。”

  “可……公羊浓的父亲已死,这件事也就无人知晓。”

  “公羊浓应该知道十二娘为他做了什么。”季离忧坚持。

  “她为了他放弃,难道是要他的感激?”

  “……自然不是……她是爱他的……从未想要回报,我只是很遗憾,公羊浓恨了她这些年,又敬了他父亲这些年。”

  “十二娘不是没有错,她大错特错。”说书人解释。

  “为何?为贱籍不是她的错,她想让她的孩子以后不和她一样成为奴隶,有什么错?她想让公羊浓不止是一个教书先生,想送他去更加宽广的天地,这又有什么错?她不该落得一个这样的下场,只有你去送她一程。”

  “十二娘错在自以为是,她没有权利为他做出选择,更加不该将他瞒在鼓里,是她给了他恨,让一个人生恨意,这便是错了。”

  “可是,十二娘爱他,她做出这些决定,她也很痛苦,他不应该对她百般折磨。”

  “所以你觉得十二娘死前恨他吗?”

  “纵使她对他情深,她也该恨他了。”季离忧道。

  “世人眼孔底浅,你也是。”

  “你是何意?十二娘难不成半分都没有恨他?”

  “十二娘她啊……你相信吗?她求了三生,才求了这并不圆满的一世。”

  季离忧忽然眼眶发酸,“哪有人会这么傻,白白受了半生苦难。”

  “是啊,哪有人会抓住引者的手问,能不能求一世苦,换十年相守。”说书人叹息。

  季离忧问,“那个孩子,如果还活着,我算着时间,应该也有五六岁了。”

  “也许在天涯的一个角落,过着属于他的日子。”

  季离忧说,“那就好,希望他此生平安。”

  说书人笑了,低声道,“自然是,此生平安。”

  “普通的孩子都是十月怀胎就从娘胎里出来,那个孩子倒真是个怪胎,晚了那些时日,难不成不是人?”

  说书人说,“大道三千,天机又岂是可以泄露的?”

  “你就告诉我嘛,那个孩子为何和平常的孩子不同,而且我也没有看见他的模样,不然我还可以去寻寻他。”

  “你寻他做什么?”

  “我……”他眼睛一转,“我将他收为干儿子,以后继续服侍你这位神尊啊,生生世世,代代相传,让你永远都有人陪,不好吗?”

  说书人没被他激怒,他自上而下看季离忧,那双深不可及眸子略带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