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奈开始给小猪儿讲故事,她给他讲太阳和神,讲光明和花香。
那日湘柳在书中看到了一个字,“弃”,他盯着那个字看了一个时辰,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是丢弃,是抛弃,是放弃。
他刚学这个字的时候,是千奈教他的,他不喜欢这个字。
千奈在苏华亭华怀里,小猪儿被千奈抱在怀中,他忽然想到了这个字。
苏华亭会和她说他不知道的悄悄话,每次说完,千奈都会捂住嘴笑很久,他们抱着那个孩子,一家人其乐融融。
千奈会亲吻苏华亭的唇,但是千奈只会亲他的额头。
他觉得自己讨厌爱这个字眼,简直是恨透了。
但是后来,小柳儿明白了,他不是不喜欢爱,只是因为千奈爱的不是他,千奈爱的是她自己的孩子,爱的是她的丈夫。
他害怕。
他存在,又像是不存在。
似乎只要千奈不看他,他就是不存在的。
一切都是因为千奈,如果千奈不再需要他,不再关怀他,如果千奈的目光全部被他们占据,他就会彻底消失,没有什么比彻底消失更可怕。
他多想变成一个真正的人,会长大,会变得和苏华亭一样像是个男子,但是他一直都是孩子。
为什么有人要创造他,他不要成为一个木偶人,他想做真正的人,会流血,会长大。
那样的话,千奈会告诉他爱是什么,就是因为他不是人类,所以千奈才不想像爱他们一样爱他,他偏执地这么想,日夜难安。
晚上他做了梦,梦里小猪儿越来越高,千奈总是要照顾他,小猪儿有一天说,我不喜欢他,母亲,将他赶走。
千奈将他带到永寿街,把他送了回去,他被关在木匠铺子里,只能和那些不会说话的木头待在一起,他拉住千奈的手臂,哭着求她不要离开。
千奈哭了,把他推回去,她说,你不是真的人,你只是个木偶,不该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你是妖怪,是邪恶。
小柳儿问她,是不是只要他变成了真正的人,她就会重新和他在一起,他们永远不分离。
千奈说,是。
他辗转反侧,又做了好多梦,其中一个梦将他吓醒。
千奈用一只沾了火油的箭射向他,她说,我要烧死你这个妖怪,早知道会有这一天,我早该杀了你,是我的仁慈害了所有人。
他醒来,夜幕还未完全消失。
次日太阳将要升起,他想起了千奈说过,太阳和神的故事,如果他对着太阳许愿,那他可以变成人吗?
他这样做了。
千奈推开门。
面前是一个十八九的少年,全身赤裸,冰肌玉骨。
她连忙关上门站在门外,叫道,“你是谁!”
少年就要开门去见她,她突然想起什么,连忙打开门,她认出了小柳儿的眼睛,“你是小柳儿?”
“是,阿奈,你不认识我了?”
千奈抚摸他的脸,“真的是小柳儿,你怎么会一夜长大?”
说罢自己都笑了,“也是,你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你是奇迹。”
她没有说他是妖怪。
湘柳想,也许梦都是假的,千奈怎么会不要他,她会一直和他在一起。
他问千奈,“我和苏华亭比起来,如何?”
千奈没注意听,急急去关门,让他等一会儿。
她转身回屋,找了几件夫君的衣服。
她为他穿衣,像原来一样,在她眼中,他一直都只是那个爱哭的孩子。
小柳儿问千奈,“你会觉得我是妖怪吗?”
千奈说,当然不,“独一无二,不是错误,你没有任何错,这是上天给你的恩赐。”
他最喜欢这种感觉,千奈在他面前,安慰他,照顾他,用那双像是月牙似的笑眼看他,他相信,千奈的眼睛里藏了月亮上的神。
苏华亭看见了家中的陌生男子,神采奕奕,面如冠玉,俊朗少年,再没有比这更威胁一家之主的地位,千奈用手丈量他的腰身,说着要为他多做几身新衣,长高了,原来那些衣服便不能再穿。
她低着头量他的脚,她没有发现,那个男子的目光是多么专注地沉迷于她的呵护,她看不见他低头看她的眼神,看不见他生了别的思绪。
苏华亭知道了,湘柳是个祸端,将会带来灾祸。
但同时他也知道,千奈不会相信,她不会相信她一手带大的孩子会做出她想象不到的事,她也不会相信这个天真可爱的孩子爱上了她。
所以,他要尽快除去湘柳,还不能惊动千奈。
湘柳必须死,他不再是那个孩子。
可以一夕之间长大的孩子,是常人所为?
他是个怪物,千奈太善良,她不会忍心伤害他,更加不会赶走他,所以,苏华亭要亲自动手,他要想一个完全之策将这个怪物从家中赶出。
苏华亭问他,“你为什么忽然长大了,小柳儿?”
湘柳回答,“难道我要一辈子做孩子?”
“如果只有做孩子才能留在千奈身边,你会变回去么?”苏华亭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但他也清楚,他不会接受。
这个木偶,有贪念。
“我要成为像你一样的男子,和她在一起,难道不行?”
“你敢和她这么说?”苏华亭问他,“你只是个木头人,如果不是千奈,你连孩子都不是,是她将你带回来,当做孩子养大,也看作她的弟弟,你若是一辈子都是孩子,以后还可以做小猪儿的弟弟,若你不肯,那我发誓会让你失去一切。”
“我们可以试,看千奈是选择你,还是选择我。”湘柳道。
他变成了少年,可他割开手臂,发现自己依然是木头,身体里没有一滴血,他抚摸心脏,他的心,不会跳动,依然是木头,没有生气。
神也许听到了他的乞求,但是神只帮了他一半。
“你是靠了什么邪术才一夜长大?”苏华亭又问他。
“不是邪术,是我向神祈祷,阿奈说过,只要心诚,神听见了,会帮我达成心愿。”
苏华亭忍不住笑了,“她给小猪儿讲故事也是这样说。”
“你什么意思?”
“神不存在,即使千奈给你讲的故事里说神是存在的,但千奈自己也不会相信这种滑稽之谈,人只会信自己,求神拜佛的事,他们心中明白,做不得真,只是求个心中的安慰罢了,而你,你却坚信,这就是你和我们的不同,你把故事当成了真,可现实和故事从来不一样,故事里的神不过是蛊惑傻子的说辞。还有一件事,世间的神我未曾见过,但世间的妖,我见过。”苏华亭指着湘柳道。
“我不是!”湘柳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