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身怀六甲

  他手里的书无力地落在门槛上,被门槛一砸,翻了个身落在地上。

  是从前侍奉十二娘的那个丫头。

  她伸出手中的信札,“这是小姐留给公子的信。”

  他冷冷地扫了那信札一眼,认出了上面是十二娘的字迹。

  “与君相决绝,思虑已久,虽无夫妻之名,却早有夫妻之情,怎奈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各有人命。此愿君离妾后,如鱼得水,不为羁鸟,任天地逍遥,夫妻之礼,乃宿世情缘,然离福薄,望安解脱。伏愿向安千秋万岁,锦绣前程。”

  他念到最后一句,眼前一片云雾,心脏刺痛。

  丫头连忙跑走了。

  公羊浓自嘲一笑,他出了门,到了街头,此时是早市开始的时候,人潮涌动,没有一个人在意他魂不守舍。

  他忽然忘记了自己为何要选择来常州,这里于他而言,不过是离家乡千万里远的一个陌生小城。

  背叛带来的痛苦携着独孤冲入他身体中,他哭不出,喊不出,只觉得这些年像是个傻子。

  他以为,时间可以改变十二娘,十二娘终究会像他爱她一样。

  他受不了这种折磨了,想到了父亲。

  他是他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了。

  他去了翡翠楼,见父亲已经吩咐人打点好了一切。

  父亲问他,“你怎么没有把十二娘带来?”

  他一句话也不说,不惑之年的他早就不该像是个孩子一样了,但他扑进父亲的怀里,嚎啕大哭。

  那些委屈和不甘,愤恨和困惑捆扎成一团被人塞入他脑子中,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四个月后,父亲才带着他回到了北丘。

  公羊浓的身子似乎是垮了,脸颊凹陷,像是个小老头。

  父亲就那样看着他。

  他相信他的孩子会挺过来。

  公羊浓的脾气太像他母亲,用情至深,所以忍受不了任何背叛。

  他对这个孩子有太多说不出的愧疚,有关于他母亲,同时也有他必须强加给他的那些责任和地位。

  他一回来,公羊府中的人就都围了过来,没有人去问他这些年的去向,连他那个弟弟都老实得吓人,从前他最喜欢口出狂言。

  他无数次去让人打听都护府的情况,问彭大人是不是带回来一个女子。

  传来的消息一直都是彭大人回了良渚面圣,要明年才可回来。

  她不在离耳常州,也不在北丘雨鉴。

  她去了什么地方,他不知道,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在他身边。

  公羊家冬猎的时候快到了,父亲想带他去散心,家族里的男子和善于骑射的女子也都去了。

  他如今回来,家里多了好多不认识的后辈。

  都还是十几岁的小孩子,和他在常州学堂里教的学生差不多大年岁。

  狩猎一开始,人群就躁动起来,分为了五列人马开始行动。

  他混在人群里,无精打采。

  正低头看猎场上的荒草,瞥见了父亲忧心忡忡,公羊浓道,“我无碍,只是许久没有骑马,生疏了,正在想怎么能今日打猎打到头筹呢。”

  父亲打马到了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会很快好起来,相信为父。”

  公羊浓点了点头。

  他想把十二娘置之脑后,不去想她已经和另外一个男子跑去了良渚,但是他做不到,他没有办法把这些年送出的爱一下子全都收回,他开始恨她了。

  恨她为何当初要同他走。

  要是她不能做到一直爱他,为什么要答应他和他一起去离耳。

  打猎结束,公羊浓和父亲说道,他要去一趟良渚。

  父亲猜到了他要去良渚的原因,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但是他看出了公羊浓心灰意冷,也担心如果继续这样他会更加萎靡不振。

  父亲终于答应了他,但是他让公羊浓发誓,一定要在明年春末回来,因为那时候他会将郡公之位彻底交给他。

  辗转数月从北丘来到良渚,他在客栈换了身干净衣服,就急着去彭都护暂住在良渚的驿站。

  一个时辰之后,他远远看到了两匹颈间挂着红绸的马,缓缓向他驶来。

  应该是她没错了,从前她还是那个一掷千金的梨落院十二娘之时,她就喜欢将她的马系上红绸,旁人看了,都知道那是十二娘的马车。

  十二娘下了马车,有侍女搬来了凳子让她踩着。

  待她落地,公羊浓才算是真正看见了她的脸,那张带着温和而又充满善良的笑脸。

  她离开了他整整三百九十个日夜。

  她经过他身边,身旁的侍女小心伺候着这位身怀六甲的夫人。

  十二娘经过他身边,虽然未曾抬头,可脸色已然惨白,她觉得浑身的鲜血都凝固了。

  走过他身边几步之后,十二娘唇角抽动,木偶戏里面的假人一样,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没有说一句话,她也没有说一句话。

  两人朝着不同的方向走了。

  他很想给她些苦头吃,可看见她怀了旁人的孩子,天知道他心里犹如百蚁啃食,他的尊严被十二娘彻底践踏。

  他原本期待见到一个因为离开他而面容消瘦,闷闷不乐的女子,但是她过得很好,就快要做母亲。

  他被另外一个人彻彻底底替代了。

  原本他可以做她孩子的父亲,但如今,此后,都没有这种可能。

  他相信了最坏的揣测里所有的真实。

  十二娘真的背叛了他。

  她应该为她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公羊浓装得若无其事,对这一场重逢无动于衷。

  然而,他已经在心中筹划报复,他要让她尝到他所遭受的痛苦。

  男子要恨起一个女子来,手段丝毫不比一个毒妇的手段差。

  他用最快的速度回了北丘,顺利接下了北丘郡公的宝座。

  同时,他也得到了十二娘的贱籍,掌控了姜家老小的生死。

  与她同床共枕多年,他觉得就算是没有对十二娘掌握八分,也已经有了五六分。

  她越是恨她父亲,越是恨母族,就代表她越在意姜家。

  一个人的弱点,不是爱,就是恨。

  十二娘这个人,不配以爱作为弱点。

  “不知郡公大人远道而来,小人惶恐。”姜文虑在他面前卑躬屈膝。

  像是紧张得透不过气,他吓得浑身发抖,“十二娘的事……和我们姜家……绝无关系……她和她母亲那个贱人早就被逐出姜家……求大人开恩,放过姜家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