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高崎给他提出的问题,高峰沉默了。
不说敢试,也不说不敢试。
高崎就知道,他心里又开始斗争了。
这是一个极度考验灵魂的问题。
手里有花不完的钱,面对着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高崎如果不是惦记着上一世欠陶洁太多太多,这辈子不肯对不起她,早就不知道要迷失多少回了。
这个问题,他面对了无数次了。
他最好的朋友岳帆,就整天沉湎于那样的世界。
耳濡目染,身临其境,每一次即将迷失的时候,他都会想到那个瘦的跟麻杆差不多的陶洁,想到她在厂里,把从食堂打来的,带肉的菜推给他,自己偷偷啃咸菜。
那路沿石边上殷红的鲜血,会让他立刻清醒,拒绝掉所有的诱惑。
他自己心里深深知道,如果没有上一世那些惨痛的回忆,他绝对无法把持的住。
不只是他把持不住,相信这世界上所有正常的男人,都把持不住。
他用这个问题来考验高峰,就是想击垮孙小敏好不容易给他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和道德准则,为拆散他们做好铺垫。
高峰不回答,他的目的就达到了,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吃饭的时候,对高峰要十月一在家办婚礼的事,高崎只字不提。
高崎不提,他爸妈,包括陶洁都不提。这是他事先叮嘱好的,让大家都装糊涂。
孙小敏还是察觉出了异样。
他们这次回来,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商量举办婚礼的事,大家都不谈论这个话题,这事还怎么商量啊?
高峰的家人不提,是因为他们反对这门婚事。高峰不提,就有些不正常了。
难道,仅仅是她在厨房里和陶洁做饭,这一会儿的功夫,高崎就把高峰给策反了?
小儿子回来,老高两口子当然最高兴。孩子离家那么远,一年也就回来那么一两回,当爹娘的哪有不想儿子的?
老高心里高兴,就拿出酒来,要和俩儿子一起喝两盅。
高峰不喝白酒,高崎就不高兴。
男人哪有不喝白酒的?是中国男人,就得喝白酒!又不是让你变酒鬼,平时可以不喝,出去一年,回来和老爸头一回坐在一起吃饭,为了让老爸高兴,这白酒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高峰不敢反驳他哥,只好看着高崎给他倒一茶碗白酒。
唐城人喝酒,不喜欢用酒杯,都是用茶碗。唐城男人不能喝两茶碗白酒,那还真就会让人家笑话。
爷仨喝白的,孙小敏平时公司同事聚会,也能喝两杯红的。原本她想陪着喝来着,可陶洁有身孕,不敢喝酒。高崎妈平日也不喝酒,今天这小儿媳妇惹的她不高兴,更是不喝了。
那俩不喝,孙小敏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喝,干脆就说不会喝,不喝了。
仨女人吃饭,仨大老爷们儿喝酒。吃饭当然就比喝酒快了。
眼看着饭快吃完了,那爷仨的酒还不知道要喝到什么时候。
高峰不提办婚礼的事儿,待会她吃完了离开,估计就更没法提了。孙小敏就一个劲给高峰使眼色,高峰却假装看不见了。
爷仨不知有多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坐在一起说话了,一起喝酒恐怕就更是头一遭。
看着两个儿子都坐在跟前,陪着他说话,老高今天说不出有多高兴,从第一口酒进到肚子里,这嘴就没有住下。
他一个国企的普通工人,没有多少文化,也没有多少道理需要跟儿子们说,只是一些可说可不说的鸡毛蒜皮。
可这些鸡毛蒜皮,就是他这一辈子的生活,朴实而无华。
喝着酒,难免就回忆一些以前的事情,特别是两个儿子小时候的事情,恐怕是他这辈子最美好的记忆了。
高崎从小就话少,总喜欢一个人在一边不声不响。高峰却喜欢说话,就宛如现在的高崎。也不知道这俩儿子,什么时候在说话上调了包。
上学以后的高崎,学习不好,考试能考及格就算万幸,没少挨老高的打。
高峰就不一样了,从小在班级里都是前五名的好学生,当过班长,还当过少先队的中队长,只是到了高中,在尖子生云集的唐城重点高中里,才掉到了中游。
所以,高峰才一直是老高心里的骄傲。
而高崎,虽然喜欢闷声不响,气却没少淘。
记得有一回,好像是小学五年级,他班主任是个年青的女老师,正背对着学生,在黑板上写字。
高崎在下面坐着,闲的实在无聊,就撕张作业本的纸,叠一个纸飞机,顺手一扔。纸飞机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正好就插进女班主任的袄领子里,引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为这个,高崎罚了一星期的站,天天上学先到教室门外站着,不许上早自习。
不止高崎挨罚,老高也跟着受罪。三十大几的人了,让二十多岁的女老师叫到办公室去,没头没脸地给数落一下午。坐不敢坐,满脸陪笑地跟人家对合着,一个劲道歉。
憋一肚子火回来,高崎的屁股就让老高给打肿了。
这还是比较好对付过去的,剩下的更要命。高崎从小胆子大,什么坏事都敢干。他又长的比其他孩子壮实,三天两头就和人家打架,不是把人家脑袋给开瓢了,就是把人家鼻子打流血了。
“我三天两头就得往学校里跑啊!”讲到这里的时候,老高就诉苦说,“挨老师的训,挨人家家长的骂,还得赔人家看病的医药费。有一阵子,我都不打算让你哥上学了。你哥听说不让他上学,这才老实了半个月没给我惹事。可没消停几天,他又把比他高一级的学生给打了。
那时候啊,我在车间里工作,只要有人喊,老高,电话,学校里打来的,我的心都哆嗦!”
高峰就插话说:“爸,有时候吧,你也冤枉我哥。我哥天生就是一侠客,班里同学让别班的皮孩子欺负了,他就好给人家出头。他那时候嘴不行,基本就是一言不发,直接上拳头。
你别看我哥在你眼里不是好孩子,可在他们班里,那才是孩子王,地下班长。我记得有一回学校搞班级投票选班长,你猜怎么着?我哥得票最高!这下把他班主任给气的,直接找校长去了。学校就是因为我哥,才取消了班级投票选班长这事儿的。
当时这事儿在学校里流传可广了,几乎人人都知道我哥。以前有同学欺负我,我不敢跟我哥说,怕我哥揍人家给你找麻烦。可自从选班长以后,我哥就出名了,那些皮孩子就再不敢欺负我了。”
这个时候,高峰一茶碗白酒也喝光了,小脸红扑扑的,也来了谈性。
说到这里,就感慨一声说:“其实这人啊,能不能出人头地,跟有多少知识,上多少学,没有太大关系。现在想来,我哥那时候就很了不起。虽然没上过大学,进了工厂当工人,可是照样能出人头地,做一番事业。是金子,早晚都会发光的。”
老高这时候和高崎都喝了两茶碗酒了,听高峰这么说,心里也有些认同。
细细想来,他这个大儿子,还真是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他这辈子万万想不到的,就是这个让他从小操碎了心的大儿子,会比一直是他心里骄傲的小儿子,更有出息。
“你也不错。”他就安慰小儿子说,“能在大城市里留下来,找到工作,工资还那么高。你看咱周围这些和你一边大的孩子,还有你那些同学,有几个比你混的好的?”
说着话,老高茶碗里酒也没了,伸手去抓脚底下的酒瓶子,却抓了个空。
他抬头一看,酒瓶子在陶洁手里攥着呢。
“爸,两茶碗了。”陶洁抓着酒瓶子,沉着脸说,“都五十好几了,这些就不少了,别喝了。”
要是高崎妈不让喝,老高敢跟她抢酒瓶子,闹不好还得借酒遮脸,骂老婆两句。
可这是儿媳妇拿着酒瓶子,他还真没什么招儿。
“嘿嘿,嘿嘿。”他嘿嘿两声,拿眼瞅高崎,那意思自然是让高崎说话。
高崎也喝的高兴。两茶碗高度白酒,对他和他爹来说,也就刚刚有点感觉。
“咱爸喝的正高兴,你看你。”高崎就说陶洁,“这不高峰回来了嘛,今天特殊,再给点,一人半茶碗不行吗?”
“是你想喝是不是?”陶洁柳眉倒竖,瞪着高崎,“正因为高峰回来,才让你喝两茶碗的。再想喝喝茶!”
陶洁才不惯高崎的毛病。
高崎对媳妇没招儿,为难地看一眼他爸说:“要不,咱吃饭?吃完饭喝茶。对了,我车上有人家送的,上好的秋茶,安溪铁观音,我这就拿上来去。”
老高脸上写满了失望。就知道这小子怕老婆,不敢违背他老婆的圣旨。
可这么大年纪了,守着儿媳妇,他也不能表现的太没出息。
“好,好,吃饭。”他说,“陶洁说的对,酒大伤身。”
语气里,却不自觉就透出些无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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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崎妈早吃饱了饭,坐在沙发那边和孙小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这时候就忍不住裂开嘴,无声地笑了。
大儿媳妇这管家当的,合格了。
吃饱了饭,两个儿媳妇去收拾洗刷。高崎妈怕陶洁带着孩子,不小心扭着,也跟着忙活,随时盯着陶洁,不让她动拖把一类容易扭腰的东西。
这边爷仨果然泡了铁观音,在茶几上围着喝茶。
那边仨女人收拾完,时候已经不早。
孙小敏看看再不说正事儿,今天就说不成了,她就凑过来,慢慢说:“爸,妈,我和高峰这回回来,是商量我们十月一,利用假期,在家里办婚礼的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