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最宝贵的资源。宇宙广袤,荒芜是永恒的主题,生命确是最大的变量。海德将军深知今天关于这个变量的任何决定,将关乎这个星球,他的种族所有人的命运走向。
车子缓缓通过天人广场,这种古老的交通工具只能在中都院外才能见到了。老将军稳步下车,命两名随从随车等待后,与助手缓步走向中都院。
秋肃令玉桥镀银,天未放亮,桥底似有似无的水声让原本不高的桥廊增加了陡临深渊仓皇感,二人快步走过,中都院的大门保留了两千年的雄伟。紧闭的正门,在帝国时代仅在皇帝出入宫殿时才能打开,如今也只有在大型缔约会时使用,供千万议事代表们通过。
经过左偏门的漫长门洞,清晨日光虽然熹微,却在出口刹那涌入视野,使二人不得不重新调整焦距来审视眼前这片雄伟景象。海德已经有20年没回到这里,依旧记得初来此地时心理的冲击感,表情也同旁边的年轻人一模一样。
“走吧,别让各位大佬等急了”海德幽默又略带讥讽一笑,让助手立刻意识到自己失态,快步追到将军身后。
目光随广场蔓延到尽头,又沿中都院内百会大厅阶梯逐次抬高,再被一列排开的八根人形立柱占据,在立柱支撑的庞大门庭上方,金黄色的盟辉已经提前沐浴到了第一缕阳光,并及时将这束光明传达到了地面,传到了助手哈尼斯的眼中。
盟徽向上的建筑,只能以夸张的角度仰头观望,左右两个副楼首先脱出视线,与天幕融为一体,随后是高耸的主楼深入蓝天,目光能及之处,除了中都院与蓝天,再无其他。
哈尼斯心中不禁感叹:这座星球的其他建筑,无不已经高耸入云,以其他建筑为背景,同时也成为其他建筑的背景,绵延互通,横纵无边,不见天日。而中都院这座两千年前的旧宫殿,却以空旷为要素,彰显出同盟国应有的庄重,也是这个星球仅存的挣扎与尊严。
百会大厅外,两行礼仪人员一字排开,同盟国理事长已经站在门口迎接。
“欢迎回到祖国,功勋卓绝的海德将军”,理事长以完全合乎礼仪的表情问候,同时伸出储备已久的右手迎接。
海德将军快步穿过礼仪队伍接握,握手时也体现了一个老牌军人的利落与稳健。“马克理事长过奖,陈年往事不值一提,好像眼前倒有难题迫在眉睫。”
马克心知海德被突然召回,必定心存疑虑,但表情依旧不失礼仪的毫无变化,丝毫未对海德的话给予肯定或者否定的态度表示。
三人步入大厅,大厅穹顶高度夸张,一律采用金丝刺绣大红绒布,与金红地毯上下相呼应,圆形主会厅中央开阔,同盟国各邦旗帜高悬,从穹顶一直垂落至近人高度,圆形主会议厅外围是观会坐席,此时正逐级抬高以备观会人员入席。
“会场还未布置完成,各邦代表及参会议事代表还未安排入场,烦请二位到接待室稍作休息”。
“议事代表参会?同盟国所有议事代表?”
“不瞒您说,此次会议各部研究甚久,将由同盟国元首亲自主持,具体会议议题,将军若问我,我定会知无不言,但我却一无所知,所以还请将军不要怪罪或因此产生偏见”。
将军狐疑的看了理事长一眼便不再说话,径直走入接待室。
“将军切勿怪罪,用来自盖亚行星的贡品接待你们”淡绿的茶汤装在水晶盏中越发显得通透。
“生态学家已经竭尽全力,但这个星球的物种还是持续减少,目前基本的粮食作物也只剩下玉米了,将军从盖亚提供的茶叶,只有接待探索星际的归来者或是年末宴请的时候才能申请使用,审批级别也高的吓人”。
“没关系,如果喜欢,马克理事长可随时造访盖亚,我那里许多工作还需您的指点,顺便也为‘涅槃计划’出谋划策一番”。
尽管极力控制,在听到“涅槃计划”时,马克脸上还是闪现出一丝不安,立刻被将军锐利的双眼捕捉。此时,海德心里已经了然,此次急召,“讨论蓝域人与卡蒙人关于盖亚的界限问题”绝对只是借口,很大可能,他们苦心经营一个世纪的“涅槃计划”要到此为止,或者至少要遭遇到前所未有的阻力。只是暂不确定这阻力是来自内部还是外部。
“有看见马克理事长吗?”
“在接待室”
门外传来的声音让室内正在谈话的人员已做好被打断准备,紧接着,三声不重不轻的敲门声传来。
来者瘦高,一头银发已表明其年龄与海德近似,看见海德在此一脸惊讶。
“将军来得够早,一路辛苦”。
“再辛苦,也不抵特纳星长在特纳行星所遭受的万分之一。”
“应该的,能为盖亚提供任何一点支持,都是我们的荣耀,至于苦劳,相比种族延续更是微不足道。对了,没想到你这么早到,我找马克理事长有点事,稍后再来叙旧。”
“特纳星长有何指教?”
“指教的事还是要您出马,几个星长就会议座次安排问题与会务组看法不一致。盘古星长坚持认为各星长意见达不成统一,应一起坐主会议桌,会务组认为各星长举派代表上座,我个人倒是赞同后者,毕竟后场呆了一个世纪,海德的所有想法我都了解。”
“若是如此,就难办了,各星长在接到会议通知之前没集中讨论,汇总意见吗?”
“昨天接到通知,几个星长吵了一晚上没出答案,今天过来劳烦您给协调,建议您亲自去教育这帮鬼佬,他们不买我的账,您代表元首,他们无论如何还是要听的,我与您同去。”
“不必了,正好将军没人接待,你们是又是旧交情,雨前的贡茶刚泡上,陪将军喝完这一壶,会议也就快开始了。”
海德与特纳是老相识,一眼便识破了特纳诡计。不由调侃道:“星长日理万机啊,什么时候开始承担各行星之间的协调事务了?”
“根本没什么意见不一致,老领导,我跟您说,我们昨晚根本没什么可讨论的,会还没开始,我们就一致赞同如今的战略计划”。
没待说完,特纳便把身前原本属于马克的茶盅仰头一饮,待吞过之时,才想起马克临走说的话,这才不禁回味刚才味蕾的经历,乍一入口,除了清灵之感,这茶与纯净水在味道上绝无二致,待入喉时,才表现出一种让人欲罢不能的甘甜,等到回味时,却弥散出一道清香,使满口芬芳,再追寻确已经不见。
特纳不禁暗骂“马克这厮,究竟藏了多少好东西,自己这个后勤星长,连个粗枝大叶的茶梗都难喝到”。
“既然如此,那就请特纳将军解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我们帝国上下如此讳莫如深,以至于对我这样行将就木之人,都要守口如瓶如此”。
“他们总是这样,瞻前顾后,神神秘秘的,不过这次的事情我看并非针对您一个人保密,或者说,同盟国的初衷也不是保密,否则他们不会通知所有的星长、各分管理事长直到各议事代表都参会”。
“好了,别卖关子了,赶紧透露情报,会议可能马上要开了”
“是这样,两个星期前,我们接应到一队拓荒者,他们的星舰已经破损严重,舰上人员全部阵亡,由于黑匣子使用最高保密标准加密,只有同盟国元首才有权破解,我们不敢贸然处理,就交给了同盟国,过了仅两天时间,盟国除盖亚星外所有战舰被召回,元首亲自视察了星系防御体系布防情况,一周前一组与部署在盖亚星系兵力相当的舰队出发,已驶往卡蒙方向,几个星长分析拓荒者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主要情况可能有三:第一、出现了第二个盖亚;第二、出现了第二个卡蒙;第三、出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旦被占据可能彻底改变卡蒙和蓝域的博弈局面。”
海德终于理解盟国为何神神秘秘召回自己,这三种情况无论哪种都不能用引力波通讯来解决。
“要战要和都离不开将军,这是各星长一致意见,我们在母星之外漂泊太久,多数人活着是为了实现一个世纪前您提出的梦想,到今天,所有行星已经改观,实验星成果更为显著,理想马上实现,决不能因为任何阻碍而丧失一个世纪的努力,换句话说,即使与卡蒙开战,也同样离不开将军,所以刚才所谓星长意见不合,纯属演戏,目的就是让我过来同将军说这样一句话——于战于和,请您一定保住绝对权威,因为大家都只相信您。”
马克的催促跟预想中来的一样快,毕竟各星长着重演戏,谁都没想将整件事闹到元首面前。
令人没想到的是代替马克前来催促的人选,眼睛不大却向外斜吊,顺着窄长的鼻子向下,是一张不开口都能自带微笑的嘴,整张脸型上圆下尖,让海德想起了盖亚一种特有的生物:狐狸。
“将军、特纳星长早上好,马克理事托我来告诉二位,各星长已经达成一致意见,由盘古星长担任星长代表参会,会场已经布置妥当,我可以引导二位入座。”
海德将军习惯会前上个厕所,更何况今天喝了这么多茶叶,接待室原本有独立卫生间,偏偏今天故障,于是二人便推却了这位盛情的传令者要引导如厕的邀请,径直开到门外卫生间。
“财政长官的儿子,还有几年要换届了,野心勃勃”。特纳小声解释,海德微笑将头一点,未做任何评价。
接待室外的卫生间,虽也称作公共厕所,但配套依然不失豪华。每两小间成一大间,并与其他大间相互隔离。海德刚推开内间门缝,赫然发现外间有人站立,一袭黑衣。“有刺客”海德第一反应,并立刻启动随身的力场防护罩,然后施展一套熟练的近身肉搏术,将黑衣人死死治住。过程虽快,对方却不至于丝毫不反抗,这让海德犹豫自己的判断。
“将军也有判断错误的时候?将军应该不介意把我放开之后再听我自我介绍。”
海德心想,如是行刺,尽管有最先进的力场防护,但这么近距离恐怕自己也凶多吉少,而且没有哪个刺客能在白色调的卫生间里把自己打扮成一身黑来行刺。这一分析,便对来者的身份有了九分把握。
“我们当兵的,永远要对危险保持最高警惕性,即使心中存疑,也要做最坏的打算并应对,这是职业习惯。接下来你要解释解释这算什么?偷看别人上厕所,难道是你们的职业习惯?”
“将军猜对了,这就是我们的职业习惯,不请自来,我是同盟国情报总督,李康德”。
“时间有限,我只能长话短说:1.事有蹊跷,任何事情都不像表面那样,而我们又没有足够情报做证据支撑;2.跟您刚才的第一反应一样,建议下所有决定之前,继续多考虑一种情况,能想象到的最坏情况;3.无论如何,保住您的权威以及您的生命,整个同盟国需要一个有信服力的人,人民也需要信仰”。
三句话如同三个霹雳,将海德定在原地,一动不动,今天获取的信息太多,又没有一件事是准确的,千头万绪,直到门口催促声传来。待海德回过神来,黑衣人早已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