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塾师呼啦一下全起来了,孔先生躲闪不及整个人被带到了地上。
他拍拍衣服站起来。自己教导的贤王世子居然考了十一名的好名次,他喜形于色,兴冲冲往院子里去。
其中还有两三位国子监的老师,这些人也是贤王在国子监中的人。
这几位倒是没怎么教过谢允,但脸上那神情,倒是比塾师还要兴奋几分,仿佛自己才是谢允的恩师。
前院那报喜官得了封红的银子,眉眼的笑都要溢出来了。王妃本是要留他在府上吃饭,但那人说:“多谢王妃美意,不是我不想在府上吃饭,但我一共报三家,只能在最高的那位老爷府上吃饭。上头还有一家,是宁府的老爷,先走一步了。”
这么说着他就翻身上马,美滋滋地出了门去。
屋里闹腾着,王妃与那些老先生们说着话,说来说去都是恭维和道喜。北宁内举不避亲,但身为亲王的世子,谢允不能直接入仕,必须科考。她一时忘记了贤王和她说过的“看淡仕途”,取了酒窖里的陈酿不留行出来。
谢允被众人簇拥着,他却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楼天宝。
他微微蹙眉,挤出来走到楼天宝身边想和她说什么,但一时间拿捏不好措辞。
楼天宝有些无奈,便说:“少爷,不必安慰我了。我大概是落榜了,再往前是前十名,我不觉得自己能考入前十。”
谢允一时语塞。
“别这么说。可能你在一百名到一百五十之间,等汪来他们回来吧。要不,等我那些老师走了,我们一起去榜前看看名次。”
楼天宝点点头:“明白了。”
谢允不善言辞,但心地还是很好的。
后方的孔先生唤他过去,谢允便去敬酒了。楼天宝站在院子里,听着里头热闹的声音,冷不丁看到了孔先生瞥过的目光。
楼天宝耸耸肩,老先生上了年纪,架子比较大。
她叹了口气,刚想随便问个丫鬟讨口酒吃,就见门外跌跌撞撞地跑进个人。
汪来他看上去魂不守舍的,好像受了刺激。旁的人没怎么注意他,他在院中呆立了一会儿,看到了站在边上的楼天宝。
汪来的眼睛一下亮了,他指着楼天宝,三两步走上前来:“你,你你你……”
楼天宝看他“你”了半天,便说:“你这是被宁家小公子传染口吃了?怎么了这是。有话慢慢说,不要急。”
汪来跑了一路嘴巴干得冒烟,话根本说不出来,他赶忙夺了旁边一人的茶水仰头灌下,刚想和楼天宝说话。身后又是一阵马蹄声。
楼天宝抬头看去。
迎头一匹高头大马,额上戴着一朵红色绒花。驾马穿着一袭天青绫罗圆领衫,衣衫上有;鹭鸶飞纹,头戴二梁朝冠,分明是一位正六品文官。
这是……
那武官见屋内众人没有注意到自己,便清清嗓子,朗声道:“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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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汪来天不亮就出了门,与两位管家一起去榜前看名字。
但是两位管家到底不是年轻人,怎么挤都挤不到前面去,汪来只好带着自己手底下的一个小童,蹿到了榜下看名字。
榜上将近两百号人,大部分都是同进士。
汪来往前找去,找了七八十名没见楼天宝,心说有些不妙。再往前找,心是越找越凉。
楼天宝尚且不说,为什么连世子的名字都瞧不见?
他这要是找不到名儿,岂不是没法回去交差了?
汪来一头冷汗。
他机械地往前找着名,一旁的小童却突然说:“师父师父,我看到了,世子的名字在第十一位!”
汪来立刻抬头去看,果然世子就在前头。
他松了口气。太好了,谢允果然超常发挥,王妃一定会非常高兴。
他刚高兴了两秒,忽然想起楼天宝的名字还没找到,顿时心上又是一凉。
汪来他这次,跟着念夏一起在楼天宝身上赌了不少钱,要是没中,那可就麻烦了……
心如捶鼓,他看到四十几名的时候已经不抱希望了。等他越过谢允的名字往前看,看到第二位时,汪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会元之下,第二名贡生的名字,是“胡天保”。
汪来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他拉着小童往外头跑,和二位管家指了指榜单前列,接着撒腿就往回跑。
保哥儿中了,保哥儿中了……保哥儿中了!
哈哈,他发财啦!!!
汪来跑进门的时候,差点两眼一黑倒到地上。
给谢允报喜的那人已经骑马走了,汪来见楼天宝独自站在廊下,一幅凄风苦雨的模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上去刚想说话,身后便来了马蹄声。
那马蹄声与之前那匹完全不一样。之前胥吏骑的是一匹瘦黄骢,十分普通的马。
这一匹四肢健壮,毛色油亮,鬃毛也打理地整整齐齐,一看就知道是宫马。
顿时,院子里所有人的注意都被那匹戴了红绒花的大马给吸引了过去。
马上那人是个正六品文官,他翻身而下,朗声道:“捷报!上京统正王府老爷,胡天保,高中乙戌科会试第二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楼天宝一下懵了。
院内厅上,也是突然安静了下来。
那传捷报的报喜官原本以为这院落里的人会欢呼大笑,却没想一个个变成了木头人,呆呆地盯着他看。
他说:“怎么回事?胡天保不是王府上的人吗?你们谁是胡天保?”
一旁有个小厮忙说:“他是,就那个拿着红鸡蛋的。”
楼天宝这才醒悟过来,顿时手忙脚乱,怎么办,她可没有准备彩头封银!
管不了那么多,楼天宝赶忙上前,将手里两个尚且温热的红鸡蛋塞到了那报喜官手里。她说:“抱歉了大人,我没想到自己能中第二名,这两个鸡蛋算是饶头,你等我回去一趟,找封红纸包个红包。”
那报喜官冷不丁被塞了两个红鸡蛋,略有一愣,又看楼天宝要往回跑,忙拽住她:“不用了,这个就行。你既然是贤王府的人,后面那一餐饭也够封红的银子了,我带这两个鸡蛋回去,给弟兄蹭蹭喜气。”
她是第二名,名次比谢允高了九名,现下院中所有人都注意到她了。
楼天宝对那报喜官说:“大人,我是府上的书童,本家是光源商会,要不这样,我去收拾一下,请你和我一起去商会吃饭。”
报喜官当初得到的地址只是常住地址,不是本家地址,他一听楼天宝说这话,再抬头看了一眼周围的气氛,立刻明白了。
光源商会十分气派,他便说:“行,没问题。反正我今日也没别的事了,你快去吧。”
楼天宝揖了一揖感谢他,往书斋的方向快步走去。
她其实没什么要带的,就是要换一身好一些的衣服。
但她平日就不喜华服,找来找去都是些没有花样的衣服。
楼天宝想着要不就这么算了,门外忽然有人唤她。
开门一看,外头的人是汪来。
他年纪不大,却是笑得满脸褶子,看来是开心极了。
楼天宝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开心,好像发了大财一样。
汪来笑嘻嘻地说:“允哥儿是不是在找合适的衣服?正巧我前几日置办了两套,你看看合不合适。”
楼天宝比汪来矮,但身形上看,两人都是一样瘦削。
她赶忙说:“这……这是不是不太好?我只是回去一趟,不必拿新衣给我。”
汪来继续笑:“这好办,你直接问我买了不就得了。”
楼天宝:“……”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汪来两身衣服都是金丝竹叶纹彩锦纱罩的公子胡服,还配铜钉腰带。楼天宝拿过一看,就觉得贵气逼人。这衣服不像是汪来自己的款式。
汪来也不明说,他乐呵呵地收了钱,还给楼天宝整理发髻。
这衣服一共两套,其实就是他早先准备好了,想在谢允高中之后拿出来,当做常服送给他的。但现在楼天宝给他发了笔不容小觑的财,他一高兴就拿出来给这位财神爷了。
毕竟,和他对赌的人都是不看好楼天宝的。包括孔先生。
听说孔先生这次在外也有赌盘,不知道他亏了多少……
楼天宝穿的这身是黑底黑纱金丝竹叶纹,这么看着是没什么特别的,但走到光线之中,金线就会闪闪发亮,非常惹眼。等她走出去,走到前院时,众人都是眼前一亮。
谢允给里面几位老师敬了酒出来,他见楼天宝穿得像模像样,立刻笑了,走过来拍她:“好生俊俏。我跟你打赌,今日上京城里将有一半的闺阁女子会为你倾倒。”
楼天宝抿嘴,摇摇头。
她开玩笑道:“才一半的女子?那我还得多多努力。要是能有‘若非金谷满园树,即是河阳一县花【注1】’这样的风流,我这辈子也是值得了。”
谢允从腰上解下一枚香囊,放到她手上:“天保,一时匆忙,我没问母妃要东西。这枚香囊就给你了,里头是宫廷香料师调制的,能让人风轻云淡,有清新脱俗的气韵。”
楼天宝拿着那香囊,她说:“允哥儿,这互赠香囊是亲密友人、男女情人之间才会做的事,你还是把这香囊拿回去吧。”
谢允神色一滞,他好像反应了过来,尴尬了一小会儿便说:“……那就当友人,有何不可。”
楼天宝没有说话。
她看谢允好似有些不自在,但少年的眉目不打诳语,他好像真的是当真了。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楼天宝叹道:“少爷,既然你能跨越阶级之间的隔阂,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谢允听她这么说,神色顿时一松。
他还年轻,是会为友人而喜形于色的年纪。他平日很少展颜,也很少有交心的朋友,楼天宝的年纪虽然比他小,地位比他低,但他的确是暗自佩服这个小书童的,自然也想得到他的认可。
人与人之间的认可有很多种,成为平起平坐的友人便是其中之一。
楼天宝心想,要是他以后知道自己是女生,不知会有什么反应。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她打算先专注事业。
谢允在前走着,楼天宝在后,两人很快回到了前院,王妃显然是知道了楼天宝高中的消息,急忙忙地从屋里出来,想要留楼天宝和那报喜官吃饭。
楼天宝对她深揖一把,说道:“多谢王妃美意,我今日还得将喜报告知爹爹,就不留下吃饭了。今明两日我必让爹爹送谢礼来,要不是有贤王与世子的帮助,我也无法在世子殿下身旁读书。”
王妃看她要行大礼,以为她这是要借着机会离开王府了,忙说:“那是你争气。虽说你是以书童身份进府的,但我们也未低看你,贤王果然没有看错,你是个好苗子。”
楼天宝从未听王妃这么和自己说过话,心里转念一想,便说:“我明日就会回来,王妃不用担心。现在时候也不早了,还请王妃和世子殿下,代替我向里面几位老师问好。”
说罢,她冲那门口几位塾师远远行了一礼,回身便走去了六品报喜官身旁,和他一道儿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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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来自庾信?,《枯树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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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没有点小剧场的,开始偷懒……
南刘那边的剧情还没讲完呢,记得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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