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在罗帷

  王顺子觉也不睡了,妆也不化了,扎了头发穿了袍子,捏着那翠玉扳指,好似捏着一枚炮仗似的,连夜往督公住的地方跑。

  他这督公,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司礼监和自己的住处移动,但对宫里的情况了如指掌,二十四监在不知他身份的情况下,格外惧怕他。

  王顺子也是挨了几刀才得到他信任的,但即便如此,督公平日和不会和他有什么交流,只是日常交接任务罢了。

  因此,他才格外奇怪,这么个冷冰冰高高在上的督公,怎么会对胡天保感兴趣?

  胡天保此人,和那个高高在上的督公没半点相同。

  胡天保似乎是个公子,还是探花郎,照理说是君子远庖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但到了野地里,胡天保既能挖野菜又能抓野味,还懂怎么找植物根茎,和那荒地里的居民立刻就打成一团了。

  胡天保还懂一点兵法,虽然是皮毛,但用这点皮毛和将士们交谈,已然是足够。

  这人很风趣,也很平易近人,要做事也是亲力亲为,挖坎儿井的时候弄的满身泥浆,也不在乎。

  黑夜之中,王顺子行走在皇城街道里。

  他的夜视能力很好,就算不打灯火,他也能畅通无阻地走到目的地。

  过了两宫就是督公的住处了。

  王顺子敲了敲后门,立刻有人过来给他开门。他和看门的打了个招呼,直接往偏殿去。这个时间,督公已经还没睡。

  王顺子进了偏殿,朝着那屋中唯一的光亮处走。

  果不其然,督公依然穿着那身百日如一的玄色长袍,披散着一头青丝,一边碾动手里的翠玉佛珠,一边默读书册。

  他知道王顺子进屋,但没有抬眉看他。

  “大人,胡天保让我把这个转交给您。”王顺子上前,将那枚翠玉扳指放到了桌上。放好扳指,王顺子往后退了几步,退到了光线之外,他低着头站着,等待督公的指示。

  小榻上的翻书声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有硬物拿起的声音,又有衣料摩擦的动静,王顺子站在不远处,虽然没看小榻上,大概也知道督公大概是拿起了扳指,正在左右端详。

  半晌,他叹了一口气。

  “她在这些事情上格外顽固。”督公突然说了一句。

  王顺子猝不及防,内心一下猜测开了:谁顽固?胡天保吗?他顽固什么?为什么一个扳指就顽固了?

  案榻上的人将扳指收了起来。

  他说:“你回去吧。剩下的我自会处理。”

  “是。大人那我告退了。”

  王顺子内心波涛汹涌,表面平静如一,后退着离开了偏殿。

  他心里反复琢磨着,走出去的时候,殿外的小太监就找过来了。这人是王顺子的徒弟,名叫九儿,也就十二三的岁数,品阶不高,平日里出不了督公的寝房。

  “师父,这一连几日,督公大人的胃口都不太好,平日里也呆呆愣愣的,这是怎么了?”九儿问。

  王顺子也不知道呢。

  他猜测道:“或许是和胡大人有关。起居舍人胡天保大人最近入宫了,这人或许和督公是旧识。他俩有点矛盾,督公在想怎么和他和解。”

  九儿有些奇怪。

  他说:“督公怎么会和人有矛盾。他都不与人说话,就算有了矛盾也直接上手了。这胡天保官职很高吗?”

  “起居舍人,从五品。”

  “咱们督公是正四品,怎么还要看他的脸色。依我看,督公就该把那人抓起来。”

  王顺子在他脑袋上打了一下。

  “别瞎说!小心督公料理你。我走了,你好生照看着。”

  “诶。师父慢走。”九儿老实地站在门口送别王顺子。

  王顺子依然从来路上回去。

  他来的时候,周围静悄悄的,一点声儿都没有。然而回去的时候,总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跟着。

  他打了个哆嗦,飞快地跑了起来,企图将身后的东西远远甩开。

  王顺子也知道,皇城里有鬼神。但他从未见过,也不想见。鬼神是吃人魂魄的,王顺子还不想死呢。

  他一口气跑回了太监的院子,脱了外套鞋子,“哧溜”钻进了自己的被窝,捂上被子闭上眼睛,告诉自己外边什么都没有。

  楼天宝的脚被他踢到了,冷不丁醒了过来,正想问怎么回事,回头一看,就发现屋窗外,似乎有什么东西蹲着,正在窥视屋内。

  那东西有一双晶亮的眸子,就算隔着窗户,楼天宝都感觉到那直冲自己而来的视线。

  接着,他轻轻碰了碰窗户,窗户竟然自动打开了。

  一股冷风灌了进来,楼天宝下意识裹紧自己的被子。

  昏暗的月光下,有一长长的白影慢慢进入屋中。

  楼天宝正想拿符咒,突然看到“白影”是四脚着地的,还有一条尾巴。

  “白影”对着楼天宝愣了几秒。

  旋即开始用力摆动尾巴。

  楼天宝:“……”

  “白影”见楼天宝不动,还作势想要往窗户外跳。

  楼天宝:“……”

  不想理他了。楼天宝拉被子睡觉。

  她躺了下去,还把被子拉到脸上。这一举动显然对不远处的“白影”造成了一点影响,“白影”脑袋上的一对尖角耳朵耷拉下去,变成了无精打采的飞机耳。

  白影悄悄走到楼天宝的小床前,用前爪扒拉了两下楼天宝脚边的被子。

  被子里的人没有反应。

  白影又绕到楼天宝的床头,犹豫两秒,用爪子小心扒拉下她头上的被子。

  被子里猛地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白影的前爪,将他拖进了被子之中。白影冷不丁被抓住,一声“嗷”差点脱口而出,楼天宝一把握住了他的嘴巴。

  “你不是都当上督公了吗?怎么还大惊小怪的。”楼天宝道,“安静一点。”

  她抓着白影的嘴,但抓的不牢。

  白影便探出舌头,舔了一口楼天宝的手掌。

  湿湿的,热热的,楼天宝打了个激灵,缩回了手。

  被拉进被子里的白影不动了,接着,他的身形开始急剧缩小。他从原来的半人大小,缩成了三只手掌那么大的一个白毛球。

  白毛球有个圆滚滚的小肚子。

  又开始了是吗。

  楼天宝无奈,她小声说:“别跟我来这套。我心肠很硬的。”

  白毛球愣了一愣,他摇摇尾巴,不死心地往楼天宝怀里钻啊钻,拱啊拱,还用两只小爪子扒拉楼天宝的胸口。

  然而扒拉了两下,他停下了。

  楼天宝:“……?”

  她本想随他扒拉一阵再把他丢出去,这怎么突然停了。

  白毛球疑惑地按了按爪子,扁的。

  他换了个地方又按了按,还是扁的。

  白毛球整个球都僵硬了。

  楼天宝突然想起,自己现在用的捏出来的替身身体,正想和他解释,那白毛球十分委屈地“呜呜”一声,从被子里蹿了出去。

  “诶?”楼天宝掀开被子,只见到了白毛球窜出去的残影。

  她赶紧抓起一旁的袍子,顺手掏了一张隐身符,从窗户口翻了出去,还不忘关上窗。

  老鬼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了动静,下意识飞身起来,想和她一起行动,却冷不丁撞上了管老的窗户,“砰”一声摔回了床上。

  贴了隐身符的楼天宝跟在小白球后面,在皇城之中飞快奔跑。

  隐身符是有绝对功效的,无论神鬼,一律看不见楼天宝。她庆幸上次问顾景成多要一点。

  白毛球七拐八拐,拐到了一个巷子里,钻入一扇偏门中不见了。

  楼天宝跟了进去,发现发现这里是皇城之内的一处小院,院内四方天井,种植了一圈花草树木,偏殿的大门开着,内里透出些许微光来。

  身后的小门关上了。

  楼天宝将目光从小门上移开,看了一会儿大开的偏殿门,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

  她没有揭下隐身符,而是悄没声儿地往里走,一步一步地,小心翼翼。

  光是从案榻之上发出的。那里有一支明亮的长烛。

  这支烛似乎不是平常的白蜡,而是用粉色的花瓣,融合其他香料制作而成的。温馨扑鼻,似有水香。

  楼天宝绕过小榻,她看向内屋的床榻。

  那层层罗帷之中,隐约有个半躺的人影。长发倾泻,好似看着罗帷之外。

  楼天宝眯起眼。

  她在烛火旁站了一会儿,身后偏殿的门也慢慢关上了。

  殿内的烛香愈发浓厚,楼天宝有些头晕,她叹了一声,走去将窗户推开。

  “别走。”

  罗帷之中传来一声低呼。

  楼天宝回身过来,她笑了笑,自己不过是想开窗透气,他怎么立刻破功了?

  自然是更在意的人容易破功。

  楼天宝听他出声喊自己,便不再与他僵持了,走过去掀开几层帷布,进入了帐中。

  她的心跳得有些快。

  也不知她在期待什么,反正她知道,这回自己不会放过他,他也不会放过自己。

  谛听斜靠在枕头之上,一袭黑袍如梦中那样,端正而整齐,像是刚从司礼监回来。

  他没说话,双眼紧紧盯着站在床前的楼天宝。

  楼天宝抬了抬眉。她还没揭下隐身符呢。

  她想了想,忽然无声嘻笑了一下。接着便伸出了手,缓慢地触碰上谛听的侧脸。

  显然他没料到楼天宝会用这招,他的眼皮跳了跳,眉头微皱。

  楼天宝最喜欢看他这样。似乎很威严,但又有一丁点怀疑与怯缩,仿佛在忌惮自己。

  对了。她还没换掉替身呢。替身身上的味道,与她女身身上的味道并不一样。

  谛听一定觉得很别扭吧。

  楼天宝的恶作剧心理得到了满足,她拍拍手,从物品栏里拿出原身,先往身上贴了一张隐身符,再立刻变回了女子的身体。

  此时,她还是没有揭下身上的符咒。

  她细细摸了谛听的眉头与双眼,又描绘了他的薄唇,接着便揭蹬掉脚上的鞋,用膝盖压住谛听的袍子,双手握紧了他,从上而下俯视了一会儿。

  这回谛听闻到了熟悉的味道,眉眼舒展了,双眼睁大了,似乎想要看清自己上方的女子。

  楼天宝低下头去,轻轻舔了一下他的嘴唇。

  “呃!”

  谛听的反应颇大,楼天宝压制不住他了,便一把揭掉了身上的符咒,直立起身,离远了他。

  两人总算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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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谛听:踩、踩不到qwq

  晚上给理央写小祖宗小剧场。

  二更在九点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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