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姮没有说下去,笑眯眯地让众人散了,回去休息,那笑容完美地示范了什么叫做笑里藏刀,笑得所有人一夜都没睡好,噩梦连连。
不过噩梦这种东西不像人一样欺软怕硬,这晚白枫山上所有人,除了莫成之,谁也没睡好。
沈月姮的噩梦么,大抵可以分成两半,前一半是她年幼时,目睹父亲与母亲被人追杀,鲜血撒了一路,匆忙之中,柳秋乔将她藏在一处破茅草屋的地窖里,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而先走一步引开追兵的父亲,更是连个模糊的身影都没能留在她记忆里,只留下一个名字在她心里,沈溪。后来,她在那位号称知尽江湖事的灵笔书生的江湖纪事上看过这么一句话,柳秋乔,与沈溪,共生死。
除此之外,她只记得母亲身上幽微、沁人心脾的冷香,与刺鼻的血腥气和汗水、污泥等肮脏的气味混在了一起,还有她放开她的手时,那逐渐消散的温度。地窖里一片黑暗,她不知道自己在里面呆了多久。最后是付镇和白婉音找到她的,他们收留她,抚养她长大,教她武功,也教她善恶是非,待她视如己出,却在她长大后想要追寻自己父母身死之事时告诉她,往事如烟,是非对错早已难寻,让她放下。
她自然是放不下的,于是偷偷离开和画山庄,去寻访大名鼎鼎的灵笔书生。
二十年前的江湖,远不是如今这样安静祥和的模样,或者更应该说是半死不活吧,那时候,朝廷刚刚打败北方的异族,收复失落了将近百年的失地,百废待兴,诸事烦杂,无暇顾及其他,江湖草莽盛兴,以武犯禁、目无法纪之辈比比皆是,江湖中人自成规矩,门派倾轧,乱得好比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谁也理不清。
都说乱世出英雄,这淤泥中,也总会开出那么一两朵芙蕖。江湖上人人都忙着立大侠的名号,虽说沽名钓誉者多,却也不是没有真心想要锄qiáng扶弱、惩恶扬善之人,譬如付镇,再譬如沈溪。那时候,他们都还年轻,所以都还有一些关于江湖的天真美好的梦。付镇娶了白家的白婉音,有了可依附的根基,创立了和画山庄,到今天,人人都称他一句付大侠。
而沈溪与柳秋乔固然是神仙眷侣,却都没什么争名夺利之心,只想相携游山玩水,làng迹天涯,恰如无根浮萍。若二人都只是普通人,或许真的能如此无忧无虑相守一生。可偏偏,一个是剑法卓绝的后起之秀,在江湖中为人侧目,他所创的沈氏剑法jīng妙绝伦,早已引人觊觎,另一个则是被称为江湖两大美人之一。这样出挑而又没什么根基和靠山的两个人,想要安安稳稳退隐江湖,大概只有改头换面,隐姓埋名了吧。可惜,他们两个人并没有意识到任何危机。
那年正月十五上元节,沈溪与柳秋乔夫妇携女沈月姮前往新落成的和画山庄道贺,柳秋乔与白婉音美人相惜,一见如故,谈笑间还曾笑说可惜两家都只生了个女孩,不然还可结个娃娃亲什么的,惹得席间众人纷纷大笑。
沈溪与付镇切磋剑法,技惊四座。
本来应当又是一桩佳话逸闻。
如果不是沈溪与柳秋乔夫妇在离开和画山庄的归家途中遭遇暗杀的话。
那些杀手训练有素,有备而来,他们事先在沈柳夫的必经之路上的茶肆中埋伏,在饮食中下了药。加之杀手人数众多,配合默契,沈溪与柳秋乔二人寡不敌众,拼死逃了将近两天,终究还是糟了毒手。
“师父,这些事你都知道吗?”沈月姮,彼时或许应该称之为付善华,得知真相后跑回和画山庄,正赶上山庄上下疯了似的找她,付镇还没来得及问她为何无故离家出走,她先把这一些从灵笔书生那里知道的往事抖了出来,向付镇问道。
付镇与白婉音的神情都变得凝重下来,但还是回答了她:“我只知道一些,这些年,我一直在追查沈氏剑法的剑谱下落,谁持有这本剑谱,又或者,谁懂这剑法,谁就是当年的凶手。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此事没有丝毫有用的进展,剑谱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白婉音也劝她:“我们是不希望你卷入这些旧怨当中,若是让人知道你是沈家的遗孤,到时候……”
“到时候,那些当年的凶手会来杀我吗?”沈月姮一抬眼,“那不是正好,把他们都揪出来!”
“不行,你以为这是儿戏吗?还想拿自己的性命冒险?想都不要想。”付镇当即回绝道,“再说了,如今的江湖已经变了,朝廷正在整治武林,你这个时候惹事,保不齐要成为众矢之的。”
沈月姮的想法却越发离经叛道起来:“朝廷想要整治武林,一时半会儿难以着手,若有武林中人肯相助,想必也会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