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月色遁入黑夜,随着天边不断下沉的月亮,象征着一缕金黄色的白昼光,撕破厚重云层露了出来。
桑瓷是被一阵霹雳哐啷的声音吵醒的。
睁开眼的那一瞬,宿醉过后的各种不适都破芽而出。
她顶着头疼欲裂的脑袋拉开门,走廊里阴冷的风使她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桑瓷皱着眉看着那几个身强体壮的男人,统一的黑色工作服上面套着一件红色马甲,后面写着:海林搬家公司。
原来是隔壁的空房租出去了。她心道,然后看着前前后后忙活得汗流浃背的几个人,顿时没了脾气。
桑瓷回头一看客厅的黑色挂钟,指针指向11点整。
关上门后,桑瓷一边在厨房烧水,一边仔细地托着腮回想昨夜的事。
大抵是昨晚喝得太多,最后只记得温泊微让温嘉遇送她回家。
正想着,放在客厅的手机便嗡嗡嗡地震动了起来。
桑瓷回身把灶火调到适中,然后走到客厅接起电话。
她懒洋洋地往沙发里一窝,扶了扶额,“喂,微微。”
温泊微那边貌似也是刚醒,声音有些沙哑:“喂,桑桑,我哥昨天把你送到家了吗?”
那两个人深夜玩得放肆,温泊微早就把她哥要送桑瓷回家的事抛诸脑后了。
桑瓷回忆不起来,“我断片了。”
温泊微语气有点可惜,感觉这一手好牌没充分发挥出它的作用,“好吧,我哥刚给我打电话说给你带了早饭,这个点大概快要到了。”
桑瓷脸色微变,“微微,下次不用麻烦嘉遇哥了。”
温泊微在那头哈哈笑说:“不麻烦不麻烦,对了你跟汤笛的事儿怎么样了?”
提起汤笛,桑瓷几乎快把这个人忘了。
她漫不经意地拨弄着睡裙边的蕾丝,口吻颇显无奈,“不怎么感兴趣,当朋友处了。”
温泊微听这话,立马替她哥松了口气,虽然说相亲这事是她妈搞的,但其实温泊微也不愿意把桑瓷推给别人。
“行,那我挂了,有事随时联系。”
“嗯。”
厨房里的水壶突然发出刺耳的蒸汽声。
惊得桑瓷心头一跳,反应过来后,迅速冲进厨房,把灶火关掉了。
她瞧着那溢满半个灶台的滚烫水渍,无奈的叹了叹气。
“叮咚~”门铃不适宜的响起。
桑瓷手忙脚乱地把灶台擦干净后,又马不停蹄地跑过去开门。
门一开,迎面扑来的冷风像冰碴子劈在脸上。
门口的温嘉遇笑得清润,就是嘴角肿着,泛着青紫色,像是被人揍了一拳。
“我担心你宿醉过后头不舒服,专门给你买了你以前爱吃的豆浆跟生煎。”
温嘉遇毫不见外地从鞋柜里翻出一双拖鞋,看款式颜色估计是桑宗尧的。
桑瓷伸手接过,“谢谢啊。”
她走到餐桌旁边,把早饭放下后,心里记挂着昨夜的事情,便问:“嘉遇哥,昨晚是你送我回来的?”
正准备关鞋柜门的温嘉遇一顿,眼底淌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愕然。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桑瓷可能是喝断片了。
半晌后他才笑着回答:“是啊,昨天我看你喝得太醉,就开车送你了。”
“嗯,你嘴角没事吧?”桑瓷坐进餐椅里,手动拆开豆浆跟生煎,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温嘉遇在她对面坐下,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温笑意,“没事,不小心磕碰了一下。”
“对了,我在来的路上给你买了个杯子,玻璃质地的,样子很好看。”
温嘉遇说着便从包里掏出一个黄色的纸盒,他拆开盒盖,没动过里面。
桑瓷腾出手把玻璃杯从里面拿了出来,置在掌心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淡笑着摇了摇头:“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是很喜欢这种玻璃杯。”
“噢。”
对于桑瓷的拒绝,温嘉遇表现的很失落。
一直沉浸在头疼之中的桑瓷没有留意温嘉遇的表情。
待到中午12点时,温嘉遇抓着桑瓷聊了半天的过往小事之后,他抬腕看了眼时间,勾起唇角说:
“时间不早了,我今天有事,就不在你这里耽搁了。”
桑瓷被他聊得烦了,头也没抬地说:“嗯。”
温嘉遇又上手揉了揉桑瓷的头发,眼睛里布满温润,“那我有空找你。”
“嗯。”
温嘉遇走了没多久,桑瓷钻进浴室收拾一通后,驱车赶往海林市警察局。
没料想周五路上有些堵,所以桑瓷直接改换路线径自奔往海林市精神病院。
今天天气不好,早上晴朗的阳光沉落,现在似乎有要下雨的势头。
幕空乌云密布,路边的花草树木摇晃得厉害。
桑瓷掐着点到达。
徐金辉远远地看见一辆黑色奔驰停在医院门口,抬起手肘戳了戳旁边的男人。
“桑瓷到了。”
傅闲则抬眼,此刻的他忽然有点紧张,他不清楚桑瓷是否还记得昨晚的事。
然而当桑瓷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并无视过他以后,嘴角蔓延出一个苦涩的笑。
徐金辉说:“既然都到了,那我们先进去看看吧。”
今天到场的除了警察跟两位当事人,还有一堆举着相机的记者。
桑瓷蒙着口罩,长卷发肆意地垂落在肩头,眼前不停地有闪光灯划过。
她视若无睹地跟着前面的人往楼上走。
乔世良的病房在四楼,为了方便拍摄,给他安排的暂时是单人病房。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到达病房门口,徐金辉回头朝记者们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暂时不能进去,需要在此等候。
桑瓷和傅闲则跟了进去,一进病房,那股属于医院的浓烈的消毒水味扑面迎来。
桑瓷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隔着一层口罩也挡不住那股难闻的气味。
病床上的中年男人祥和地闭着眼睛,长满皱纹的手背上插着针管,冰凉的液体缓缓地输入。
徐金辉说:“经过医院的检查,乔世良的精神状态已经很差了,他的精神分裂是家族遗传,医生说大概也就三两年的活头了。”
傅闲则沉声道:“两三年也够久了。”
像绑架杀人未遂这种事,就该千刀万剐。
如今乔世良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就能逃过一劫,实在是不公平。
徐金辉叹气说:“人都有一死。经我们调查取证,发现乔世良他的妻子也是死在他的手上,大量的麻醉剂口灌,导致大脑严重缺氧,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了。”
桑瓷瞪着病床上的人,口袋里的手指扣紧到发颤,“他杀害他妻子时,也处于发病状态么?”
徐金辉点头:“对。”
“那”桑瓷还想问乔世良的儿子。
蓦然这时,门口探进来个脑袋,“徐组长,傅医生,外面有人找。”
徐金辉:“桑瓷小姐,你先等一会儿。”
说完,两个人并排着走出病房。
随着一声关门响,整个病房宛若死一般的沉寂。
桑瓷静悄悄地盯着病床上的乔世良,因为生病,他的皮肤状态俨然差到极致,外面像是干巴巴的一层皱皮,整个人瘦到眼窝深陷,头发也白了不少。
她就站在窗边那么看着他,她无法想象乔世良面对他妻子的时候,是如何下得去手的。
身后的光线明暗交杂,拓出的身影也只有一半。
许久,沉寂的病房里猛然掀起一阵急促地铃声,顿时桑瓷浑身触电般抬起头,黑瞳空荡,她瞧见空无一人的病房门口在刹那间冲进来一群人。
他们有的举着相机不断地拍照,咔嚓咔嚓地声音不绝于耳。
几秒后,四五个医生拨开人群疾跑而来——
心肺复苏、心房除颤……能用的都用了,可是依旧没能把人救回来。
桑瓷大受震撼地被一个护士推到角落里,透过微微露出的床帘缝隙里,她惊恐的看见乔世良那张白如纸色的脸,毫无生气。
她惊惧地往后退了半步,却不料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愣愣地抬起头,震惊的眼瞳中浮现出傅闲则的五官。
他第一时间挡在桑瓷身前,用力把她扣进怀里,深沉的嗓音响在她耳边:“桑桑别怕。”
突如其来的抢救惊到了在场的不少人。
桑瓷像受了惊的猫蜷在他胸膛处。
傅闲则不厌其烦地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后背,一遍一遍地说:“我在。”
等到徐金辉带人清理完现场的人后,已经是傍晚了。
他面色很难看地走出病房。
仿佛长不见底的走廊里,傅闲则陪着桑瓷坐在蓝色的长椅上。
温和的灯光下,徐金辉的脸色变得铁青,他走到二人面前,手里提着一个透明袋子,像是电视中取证会用到的那一种。
傅闲则感觉到有一股巨大的不安弥漫在心头。
徐金辉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的宣判,冰冷且毫无温度:“非常抱歉,我们在病人的输液瓶上发现了桑瓷小姐的指纹,同时经过医生的陈述,确认乔世良并非自然死亡,而是因为被注射了某种药物,所以麻烦桑瓷小姐跟我们回一趟警局。”
闻言两个人都愣了一愣。
像是没听清,桑瓷猛地转过头,疑惑的眼底生出一抹坚韧,“徐警官,你说什么?”
徐金辉举起手中证物袋,指着它说:“经过我们的人调查取证,输液瓶上除了护士的指纹,剩下的就只有桑瓷小姐你的了。”
“我没碰它!”桑瓷一声怒吼,响彻在寂静的走廊。
徐金辉抬手示意她先平静下来,“桑瓷小姐,你误会了,我让你去警局不是把你当做凶手,只是例行询问。”
“毕竟这输液瓶上出现了你的指纹,你总要给我们一个合理的交代不是吗?”
桑瓷冷声道:“按你的意思,护士也会被询问是吗?”
徐金辉点头:“不止护士,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要询问。”
他指着傅闲则说:“也包括傅医生在内。”
极其荒谬的一件事在桑瓷心中开始无限的放大。
桑瓷和傅闲则坐在后排。
车外是涌动的黑夜。
桑瓷没说话,一直保持缄默。
而傅闲则始终牵着她的手不曾松开片刻。
警车抵达警局后,便是长达三个小时的询问。
可饶是如此,仍毫无头绪。
凌晨一点,徐金辉摇着头走出审讯室,对着旁边的警员说:“等到天亮,就先把这群人放了,然后派些人观察他们出去以后的去向。”
“这里面需要紧盯的是护士跟桑瓷。”
警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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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外天蒙蒙亮,阴沉的幕空向下垂落,游动的乌云像是要从上方掉下来,盘踞在边陲,摇摇晃晃。
桑瓷像是做了一场沉浸式的噩梦。
她抬起泛着疲倦的眼睛,打远处看见倚在车身旁的黑风衣男人。
傅闲则比她率先出来,一早等在这里。
桑瓷慢步走过去,低头扫见男人黑色的皮鞋旁边扔了一地的烟头。
傅闲则见她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伸手勾了勾她的下巴,扯了下唇说:“下次酒量不行就少喝点。”
桑瓷抿唇,没听出他的话外弦音,“嗯。”
她说完要走,结果被人扯住手腕,“这个点没车的,我送你。”
随即傅闲则不由分说地把拼命想拒绝的桑瓷给摁进了车内。
车外天光暗淡。
桑瓷冷声道:“徐金辉把我当做重点询问对象,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为什么?”傅闲则叼着烟,内心也没比她好多少,“你以为我会怕他?”
桑瓷低头,话里有些犹豫,“不是说你怕他。”
傅闲则猜得出她的欲言又止,“我不会被你牵连的,这事跟你没关系,他们不信你,我信。”
桑瓷攥紧手指,全身都在后怕到隐隐发颤。
但当听见他的话后,心底蓦地窜过一股暖流。
傅闲则轻车熟路地把车开进鹤羚居后,非但没有要走的意思,还想上楼。
桑瓷有点烦了,“你不回家?”
他抬手一指前方的单元门口,眉梢轻扬,“我搬家了。”
桑瓷:“傅闲则,你别告诉我,你搬到这里来了?”
傅闲则轻笑:“显而易见。”
“我不仅搬到了鹤羚居,还住进了你的隔壁。”他把声线压得低低的。
闻言桑瓷恍然大悟般的“啊”了一声,忽地破冰一笑,紧绷的心情随之散去,“原来你就是租了1002房的大冤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