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帮帮他

  公寓门外飘起了雨。

  灯雨交错,路灯最上方的雨丝被狂风撕扯成细碎的薄雾,飞速地湮没在无尽的黑夜里。

  桑瓷慌而不乱地下楼,随手拿得一串车钥匙,没有喊司机,径自从车库里把那辆刚提回家不久的橙黑色布加迪威龙开了出去。

  雷鸣一闪而过地暗夜中,恍若璀璨鎏金色的超跑极速地飞驰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中。

  根据车内导航,短短十五分钟,桑瓷便抵达海大三院的门口。

  深夜的医院只有急诊室的门开着,她冒雨冲进去,踩着高跟鞋一路小跑到值班的护士站前,语气非常急切地问:“你好,请问傅闲则医生在哪儿?”

  值班护士见满脸狼狈的桑瓷一愣,觉得很眼熟,一时受到视觉冲击没认出来,她皱皱眉问:“你是傅医生的什么人?”

  随后默默地量着眼前这个美貌惊人的女人,顿时感觉自家的房塌了。

  海大三院的高岭之花傅闲则,莫非已经被人攻略了?

  桑瓷沉思片刻,僵硬地憋出两个字:“家属。”

  闻言那护士果然一副天塌了的表情,双眼湿润地一指楼上,生无可恋地回答:“傅医生在十二楼的值班室。”

  而后又瞥见女人手里的超跑钥匙,哗啦啦心碎了一地。

  那辆橙黑色的布加迪威龙,他们全院的人都见过傅闲则开着它来过医院。

  当时她们还感慨傅闲则不愧是金融圈的贵公子,不仅有权有钱有颜,在口外方面的技术更是称得上是精通。

  得到傅闲则的位置,桑瓷丢下一句“谢谢”,便往电梯那边快步走去。

  十二层是医院值班的休息区域,一般没有其他人,只有当晚的值班医生。

  当电梯停在十二楼时,门刚一打开,一阵阵属于男人的怒吼落入桑瓷的耳朵,她吓得浑身一惊,沉冷目光顺着那道声音望过去——

  一个长相粗犷的中年男人正指着傅闲则的鼻子破口大骂。

  被骂的他依旧淡然如初,任凭中年男人如何狂吠,始终无动于衷。

  旁边随时准备护着傅闲则的金助理,率先发现电梯门口的桑瓷,连忙朝她招手,用唇语道:[太太,这边。]

  桑瓷迈着脚步走过去,她离得越近,男人的嗓门就越亮,越刺耳。

  倒是跟丁跃胜那破锣嗓子有的一拼。

  “你身为医生,不救死扶伤反而害人,你还有医德吗?现在我老婆躺在重症室,人都快要被你治死了!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还嫌我们乔家死的人不够多吗!”

  面对中年男人的滔天狂怒,桑瓷下意识地向傅闲则看了一眼。

  他冷静地把双手抄在白大褂的外兜里,腰背挺得笔直,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阴冷得犹如寒夜里的一阵飓风。

  医用走廊的冷白色调灯光洒下,落一地的凉白,更衬男人的目光锋利,他微抬起下巴,与那人从容地对视。

  中年男人略显失控地抓住傅闲则的衣领,恨之入骨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刚认识的医患关系。

  “我早就知道你们傅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金助理想上前拉开那男人,却被傅闲则伸出来的手制止住。

  傅闲则抬手拂开中年男人的手掌,语气一如往常地冷淡:“乔世良,你最好清楚了,千万别做恩将仇报的蠢事。”

  “恩将仇报?”被叫做乔世良的男人疯狂地笑起来,低声咆哮道:“你傅家哪里对我有恩了?要不是你和你那自私的爹,我儿子他怎么会死?”

  这他妈又是哪一出?

  桑瓷听得愈发迷惑,不是他妻子躺在重症室里快死了么,现在怎么又扯上他儿子?

  随即只听傅闲则冷冷地说:“928事件死的人不仅只有你的儿子。”

  他似乎隐忍着极大的痛苦,太阳穴的青筋蹦蹦地狂跳,眸色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漠阴鸷,咬牙切齿地道:“还有我的父亲。”

  最后一句,傅闲则几乎是狂吼出来的,异常悲伤的语气响彻整条空旷的医用走廊。

  他隐匿在宽松的白大褂下的身躯,同时也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如果父亲不是为了救他们这群自私的人,又怎么会葬身火海。

  男人额头的青筋绷紧到极点,仿佛下一秒就能爆裂开。

  上次他发病也是这样。

  浑身青筋暴起。

  乔世良貌似被他这模样吓住,惊恐地松开手,整个人往后退了好几步,后背哐地一声撞在坚硬的墙壁上。

  桑瓷想冲过去拉傅闲则离开,他的情况已经很不对劲了,再耗下去,估计会在这里发病。

  然而她刚迈出半步,电梯门滴一声响开——

  季鸿嘉懒洋洋地打着哈欠走出来,眯着眼的眸子掠过他们几个人,瞬间睁大。

  卧槽他刚出去吃了个宵夜,里面就乱成这样了?

  金助理认识他,偷偷摸摸地拿手指戳了戳桑瓷,低声道:“太太,您先带傅总离开,剩下的交给我。”

  季鸿嘉记得这个叫乔世良的男人,他一个月来好几次,每次都是来找傅闲则的麻烦。

  不过这次看起来闹得有点大。

  桑瓷挽住傅闲则不断发抖地手臂,轻声道:“我们走。”

  见他们要离开,乔世良立即像打了鸡血似的就要往前冲过去,结果半路杀出个季鸿嘉横在身前,痞里痞气地揪住乔世良的脖领,把他生拖硬拽地往办公室拉,用力咬着牙说:“乔先生跟我来,我需要跟你谈一谈你妻子的情况。”

  这边的金助理刚撸起袖子,露出一副要干架的气势。

  便看见季鸿嘉欠欠地从门缝探出半个头说:“金助理你每次都这样,你也太马后炮了吧。”

  金助理:“……”

  乔世良是经常找傅闲则的麻烦。这件事金助理跟季鸿嘉都知道的。

  但季鸿嘉不知道他有精神疾病。

  所以桑瓷必须在傅闲则发病以前,把他带走。

  “疯了疯了,都是疯子!”金助理望着紧闭的办公室门,也快疯魔了。

  -

  桑瓷拽着逐渐失控地傅闲则,跌跌撞撞地走出医院。

  到门口时,他已经完全失控,犹如一头没有意识的野兽。

  男人撞碎雨幕,擦倒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中,他控制不住地奔向一切坚硬的东西,顺着几道惊天的雷响,男人微微裸露出的额头,才长好的伤疤再度撕裂——

  鲜红的血液混着雨水顺着男人精致的眼角蜿蜒而下。

  在没有光的黑夜里,那几道触目惊心的红水,显得万分诡异。

  他们是从医院后门出来的,这边的马路不平坦,所以没什么人经过。

  桑瓷抬头看了眼暴雨如注的幕空,犹豫了一秒后,快速地冲下台阶踉跄地闯进草坪里。

  他撞向树干的动作一直没停,自始至终都在维持着一个叩拜的姿势。

  而身上那件洁白的大褂也未能幸免,沾上带水的泥土。

  连男人的头发、脸颊、双手都是脏兮兮的泥渍,混着铁锈味的血水,一并从被暴雨打湿的袖口流进草地里。

  桑瓷跻身凑过去。

  偌大的草丛勉强能遮挡住两个人。

  桑瓷神色慌张却一直逼迫自己冷静,她稳住心神拉开手包拉链,从里面掏出注射器跟药液瓶,就在她准备拔开塞子的时候,忽然停住了动作——

  如果给他打完镇定剂,那么他肯定就会昏倒在这里,凭她一个人,根本就不能把傅闲则带回家。

  他蜷缩在湿漉漉的草坪里,表情非常痛苦地低声咆哮。

  震天响的雷声,刺眼的闪电,每一次的响起,对他而言都是致命的。

  928火灾爆发的那一晚,海林市炸了一整晚的闷雷,却从未下过一滴雨水。

  他害怕的不仅是宏大明亮的火光,更是天不佑我的绝望。

  “傅闲则!傅闲则!”桑瓷探脸过去,颤抖地指尖捉住他泡湿的袖口,尽量稳住嗓音说道:“你先跟我上车好不好?”

  她想先把他带上车,再打镇定剂。

  可是失去意识的男人全然听不见她的话,只是一味地自残。

  她已经完全不能把现在的傅闲则,跟素日里的那位清冷贵公子联系到一起了。

  桑瓷尝试去拉他的手臂,却被男人用力地甩开。

  她一个趔趄,跌倒在泡了水的草坪里,全身上下都挂满黑黢黢的泥土。

  蓦然,桑瓷想起金助理还在楼上,她连忙去摸手包,结果捡起来以后,发现整个包包都灌了水。

  男人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

  在这轰隆隆巨响的雷声中,她一丁点都听不清。

  只能重新凑过去,双手捧住男人的脸,使劲往上抬,逼迫他看着自己的双眼,桑瓷抖着嗓子命令道:“看着我!”

  雨水啪啪啪打在两人的脸上。

  一道似白昼般的闪电划过顿时,照得乌黑的天空通透明亮。

  有一秒,傅闲则似乎认出了她是谁。

  涣散的瞳孔一瞬聚焦了些许。

  他顺着桑瓷纤细的手腕向上摸索,胸膛急剧起伏着,说话时喘着粗气:“我能走。”

  话音甫落。

  男人把注射器递到嘴边,咬开包装后,重新塞进桑瓷手掌心,嗓音虚弱地安抚她:“别怕,像上次那样就好。”

  桑瓷愣了愣,随即快速地去拔药液瓶的塞子。

  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傅闲则竟然伸手搂住她的脖颈,痴缠地凑到她肩膀,半疯半醒地喃喃道:“桑桑,桑桑,快帮帮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