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裴月臣徘徊在游廊上,这条游廊距离祁楚枫的院落不远,再过去还有程垚所住的梁院,若是她与程垚回来,远远地就能看见。他只是散步,时不时不经意地往那边望上一眼……
不知楚枫与程垚谈得如何?
程垚为人板正,今晚的这种场合,想要他接受甚至融入,便须得仔细拿捏分寸。楚枫性子直慡,万一有什么地方两人起了冲突……
裴月臣皱了皱眉头,心想程垚不会功夫,楚枫应该不至于对他动手,即便吵起来云儿也会拦着些。
正思量着,远远听见熟悉的声音传来,他循声望去,看见楚枫与程垚正并肩而行且jiāo谈正欢——
“……我爹爹曾写过北境与荒原略述,原想编撰成书,可惜他老人家太忙,一直到离世也未把书稿完成。”祁楚枫叹道。
程垚道:“老将军学识经历远在我辈之上,若将军不介意,可否将文稿借我一阅。”
“我不过随口一说,”祁楚枫笑道,“程大人不必这么客气。”说话间,她似不经意地往裴月臣所在游廊望了一眼……
见状,裴月臣本能地微退一小步,避进yīn影之中。他们俩人既然聊得正好,他也放心,并不愿打扰。
程垚停步正色道:“我不是客气,是真心想看。我初到北境,所见所闻皆有限,若能从老将军的文稿得益一二也是好的。”
祁楚枫笑道:“行,等过两日我得空了将文稿理一理,便拿给你看。”
“多谢将军。”
程垚已行到梁院门口,向祁楚枫拱手作别。“今日程大人辛苦,好好休息。”祁楚枫颇有礼与他作别,然后转身继续前行,径直回了自己的院落。
此时,裴月臣才从暗处走出来,心下已安,看来今晚楚枫与程垚相处颇为融洽,其实他二人本就年纪相仿,在同辈之中又都是出类拔萃的人,若能惺惺相惜……想到这里,他突然怔了一下:是的,也许圣上也正是这个意思,他不能硬着赐婚,便采用迂回战术,让祁楚枫同意程垚来北境任参军,意在让两人日久生情。
他正想得出神,近旁骤然传来一阵异响,惊得猛然回头看去,才发觉是一只大山雀扑哧了两下翅膀从枝叶中飞了出去。只是一只小小的雀鸟,却将自己惊出一身冷汗,他暗叹口气,自责方才太过入神。
裴月臣抬头望向楚枫的院落,想来她忙了一日也该很累了,虽然很想去问问她对程垚观感如何,但还是按耐住,缓步行回自己的院落。回到房中,一时竟不知道该做什么,连灯都未点上,只是坐在屋中一径出神……
才过了一会儿,便听见院外传来数人脚步声,且颇为沉重,似乎还能听见祁楚枫的声音。
“……小心,小心!这边有台阶,慢慢上,别磕着。”
果真是她!她不是已经回院休息了吗?裴月臣心下微喜,还未及多想,人已朝院门处迎去,迎面而来是四名搬着大缸的家仆。
他连忙给他们让出路来,随即便看见了在后头跟着的祁楚枫。她背着双手,笑盈盈地瞧着他。
“chūn天来了,我让他们把荷花缸从地窖里头搬出来。”祁楚枫道,“我觉得今年肯定能开出花来。”她先指挥着家仆把荷花缸放好,又嘱咐他们再挑几桶水来注满。
裴月臣看着她前前后后地忙,含笑道:“那也不用赶着大晚上搬,你忙了一日了才回来,又来折腾这事,改日再搬就是了。”
“你忘了,明日就是惊蛰。”祁楚枫双手合十,虔诚祷祝,“让老天爷帮帮忙。惊蛰卦在震位,万物出乎震,乃生发之象,当然要赶在之前搬上来,求个好意头!我有感觉,今年能成,能开出荷花来。”
见她竟为了几株花向老天爷祷祝,裴月臣心下又是感动又是好笑。
“你笑什么?”祁楚枫以为他不信,昂昂头,“等花开出来,你就服气了。”
裴月臣笑道:“我现下就很服气了。”
祁楚枫嫣然一笑:“将来即便你在别处赏荷,也能想起曾经在北境赏过花……”后头还有一句,她没有说出口——“也能想起那个费心费力想为你种出花的人。”
说话间,家仆担了水进来,哗哗哗地注入荷花缸中。祁楚枫趴在缸沿往里头瞧,轻叫一声:
“哎呀!泥都被冲开了,可别把藕冻着。”里头的莲藕原本埋在淤泥之中,方才家仆注水时把淤泥冲开,露出白生生的藕节。
她高高地撩起衣袖,裴月臣还来不及阻拦,她便已经把整条胳膊探入水中,想去扒拉莲藕旁边的淤泥,把它们复盖回莲藕上。此时才是初chūn,chūn寒料峭,荷花缸中的水冰冷彻骨,整条胳膊刚探进去,犹如浸入冰水张志红,她禁不住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