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铭在旁冷冷道:“祁将军,车老将军的在天之灵可看着呢。”
祁楚枫转头,看向杨铭,沉声道:“我当然知晓。”
“他可是被荒原人害死的。”杨铭qiáng调道。
“他是为了救荒原人,以至于来不及顾惜自己的性命。所以,我更不能辜负他的一番苦心。”
祁楚枫重重地更正他。
此言一出,阿克奇心中震撼,深知她这句话对于丹狄族的重要性。
未再理会杨铭,祁楚枫走向马市中的高台,登台站定,她举起槌子,在铜锣上敲了三下。
“铛!铛!铛!”
此时的马市原本就很安静,铜锣声远远地传出去。
风很大,扑面而来,带着远处青草的芳香——
底下的荒原人和中原商贩,沉默地看着她。他们都还记得,上一次祁楚枫登上高台,敲响铜锣,宣布要关闭马市,如今仅仅时隔两月,她再次登上高台,人人不禁惶惶不安,不知她又要宣布何事。
祁楚枫也在看着他们:无论是荒原人或是中原商贩,皆是风尘仆仆的衣裳,脸上的皮肤因常年bào晒而皲裂起皱,眼神中盛满为生计奔忙的渴望……
“两个月前,我为捉拿东魉人而擅自关闭马市,置两地百姓生计于不顾,愧对朝廷重托,愧对先父教诲,也愧对你们的信任。”祁楚枫说得很慢,让即便不熟悉中原话的荒原人也能听懂。
杨铭与师爷jiāo换诧异的眼神,不明白她为何要当众说这等话,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祁楚枫继续道:“今日我愿在此当众立誓——我,祁楚枫,有生之年,所行之事,当以百姓生计为先,只要烈爝军驻守北境一日,必保马市畅通无碍。如有违誓……”
风很大,chuī乱了她的头发。
腰间的匕首被拔出,映着日光,刀身雪亮,
“……当如此指。”她重重道。
刀光闪过,鲜血奔涌而出。
高台下,阿克奇与他的族人,还有其他荒原人震撼而感佩地看着她,万万没想到她竟会用荒原最重的起誓礼来向他们发誓。
孙校尉大惊失色,愣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抢上前去扶她。
杨铭与师爷面面相觑,低声道:“疯了吧,她这是疯了吧?”
师爷是见不得血光的,见了方才那幕,脸都白了,喃喃道:“肯定是疯了,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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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月臣与祁长松,还有赵chūn树一起扶棺北上,近huáng昏时,正好经过雷鸣堡。
此时已近初夏,雷鸣堡外的那片树林已是郁郁葱葱,虽还未有蝉鸣声,其他虫子已然叫得十分热闹。雷鸣堡的驻兵里有不少车毅迟的旧部,自发在道边祭奠,送车毅迟一程。车毅迟好酒,军中人尽皆知,前来送行的几乎人手一碗酒,洒酒相送故人。
这段官道,一时间酒香四溢,好些马匹禁不住酒香诱惑,摇头摆脑,想去舔舐地上的酒液。
赵chūn树骑在马背上,偏着头看着这幕,低低道:“等我百年之时,也能像老车这样,这辈子就值了。老子也不图别的。”
祁长松默默看着,没言语。
不远处的大槐树在夕阳中映入裴月臣的眼帘,他犹记得当年车毅迟便是在树下迎接自己,第一件事便是拉着他去喝酒,如今物是人为,更叫他心中苦涩难当。
官道上,一骑快马自西北面而来,尽管距离尚遥远,赵chūn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云儿来了!”他道。
闻言,裴月臣心下一沉,恐左路军又有事发生。
快马近前,果然是赵暮云,见到他们,连忙勒停马匹。
“云儿!你怎么来了?”赵chūn树急问道。
赵暮云还未及回答,先看见了裴月臣,亦是又惊又喜:“军师?!”
“军师没走,原因我待会跟你说。”赵chūn树是个急性子,“你快说你来做什么?”
赵暮云朝祁长松施礼:“右将军,我奉将军之命来迎你们。”
原来如此,裴月臣方才悄悄松了口气。
祁长松也松了口气,问道:“小枫呢?她怎得自己不来?”
“将军她……她、她身体不舒服。”赵暮云欲言又止。
裴月臣忍不住追问道:“她怎么了?”
“她、她……”赵暮云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
“你快说呀!”赵chūn树急道,“将军怎么了?”
祁长松也急了:“小枫怎么了?”
“将军在马市上起誓,说只要烈爝军在北境一日,就会力保马市畅通无阻。”赵暮云道。
“向荒原人起誓?”祁长松皱眉道,“那些荒原人能信她吗?”
赵暮云点头,低声道:“她……自断一指。”
裴月臣面色陡然煞白,顾不得与其他人多说一句,策马疾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