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计缘看向闵弦的时候并未说什么,但依然看得闵弦心里发虚,后者半是心虚半是好奇地赶紧询问一句。
“计先生,这画中可是什么精怪?晚辈自视也算见多识广,却从没见过。”
獬豸画卷上“咯吱咯吱”的咀嚼声一直不停,计缘本以为獬豸听到闵弦这句话会生气,但画卷却毫无反应,依然自己吃自己的。
计缘暂时没有回答闵弦,而是看着画卷道。
“这么一只小虫,能吃这么久?”
果然獬豸并不是听不到外头的话,计缘这么一问,画上的獬豸一双眼转动少许看向计缘,以反问的口气道。
“换成你,都已经忘了多少年没吃过一次正经东西了,骤然碰到只有一口的东西,还是记忆当中的美味,你是囫囵一口还是细嚼细品又慢咽?而且这金甲飞牤虫可是很有嚼劲的。”
“有道理,不过既然你听得到,边上有人猜你是什么精怪,为何毫无反应?”
在一旁的闵弦顿觉紧张,张了张嘴,但没敢说出话来。
话中的獬豸转动眼珠,仿佛是以余光瞥了一眼闵弦,仅仅是这一眼,就让此刻无法调动自身法力的闵弦感觉像是常人掉入了冬季的冰窟里头,本就起了鸡皮疙瘩的身子更是满身寒意。
“无知者无畏,既无必要亦无资格令吾挂心。”
这话听得闵弦不知是该气还是该宽心,计缘倒是也能理解,上一抖,獬豸画卷就被收了起来,随着画卷被送入计缘的袖中,那咀嚼自然也就消失了。
安静下来之后,原本只是御风的计缘也化法驾云,带着闵弦和金甲继续朝西南飞去,好一会计缘都没说什么话,但在这种安静的氛围下,闵弦却始终忐忑不安,只不过也不敢主动挑起话题。
“闵弦,似乎之前的虫术解法,你还是有点小心思在里头?”
闵弦一路上的紧张其实也就是在等计缘问这句话,虽然计缘并不是那种长相和气息都凶神恶煞的,闵行也认为自己早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但面对计缘的紧张和忐忑感却始终存在。
“在下早已经将所知的解法尽数告知了,请计先生明鉴!”
计缘点点头。
“计某相信你,不过关于那虫皇,似乎也可能有连你也不知的事情,而你有意避开此事不提?”
闵弦气息微微一顿,没有多解释什么,算是默认了,良久才以低沉的声音询问。
“先生想要如何处置我师兄弟?”
“还是那句话,你是想直接领死呢,还是想当一个凡人度过余生?”
哪怕是现在这种情况,闵弦也是不想死的,所以说话也不矜持。
“能活着总好过速死,出了之前的事,先生不会只是收走我的修为了吧?”
“呵呵……”
计缘催动遁光,使得踏云飞行速度更快,口中一笑过后回答道。
“你修行数百年,纵然失去一身法力,但肉身早已脱胎换骨,我会收走你的法力,也会收走部分元气,就如同你的样貌一样,以后你就只是一个八旬老者,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
计缘说到这话音一顿之后才继续道。
“至于你的同门是否有谁能找到你这种念头,就别想了。”
闵弦心中一叹,计缘这么说了,基本就是不会有变数了,况且八旬老者怕是走路都是一件吃力的事了,又不可能有什么家人照顾自己,如果在太平一些地方还好,如果是祖越随便哪个地方,别说几年,能有几天命都难说。
“先生要将我放于何处?”
计缘审视眼前的这个面容苍老的仙修之士,虽然是站在对立面的,但和被祖越宋氏册封的大部分仙师比起来,闵弦是正儿八经的仙修高人了,甚至戾气都没有多少。
“放心吧,计某会将你放在大贞的。”
“大贞?”
闵弦略有愣神,也不知眼前这位高深莫测的计先生究竟有何用意。
追东而去的时候是激战长空斗法相争,西归而回的时候则并不会牵动太多变化,计缘只是驾着云在祖越南境各处巡视一圈,就已经印证了此前回程时所算得的事实。
祖越军中许许多多染了虫疾的军士,已经因为各种原因或意外或被人有意也染上虫疾的百姓,其身上的虫子都已经死去或者开始死去,就算还没死的也已经没有了活力,断了生只是迟早的事,更不会在身中乱窜。
当然,也不是谁都能够幸免无事,虫疾较为严重的纵然是身体内的虫死了,但身体依然虚弱,身中可能会因为虫子都死去后直接陷入昏厥,若没有医者及时施救,还是有不小的危险的,而一些如此前的徐牛那样特别严重的则更大可能是立即猝死,并且还不算是少数。
不得不说,这对于祖越军而言是一个打击,但真要说打击有多大则也未必,毕竟被残忍用作培育虫兵的几路军队也不是真正的主力,总量上看确实有不少受到影响,但战斗力却并不会差太多,只是不能借之虚张声势了。
……
要破去一个妖修的力量,对于计缘来说可能缺少一些理论依据和实践基础,会有些无从入,但破掉一个算得上正统仙修之人的修为,计缘还是有自己的一套门道的。
一天后,大贞同州的一处荒郊山林中,计缘带着金甲和闵弦落在一处山头,计缘挥袖一扫,就将山头上的几块石头上的灰尘抹去,随后引往石块处一点。
“坐吧。”
“是。”
闵弦坐到石块上,看着计缘也在旁边坐下,事已成定局,他现在反倒是比较好奇计缘会怎么收走他的一身修为,是毁去他周身窍穴,还是将他元神重伤打回生魂状态,亦或是其他?
同样的问题计缘自然也想过,本来段是比较粗暴的,但看到獬豸画卷,心中却有了其他主意,计缘坚信,世上本没有神通妙法,有修为高妙之辈的各种奇思妙想,才能衍化出种种奥妙之法。
在獬豸讨要虫皇而食之的那一刻,计缘心中就有了创意,一个令他心动不已的创意。
结果就是,闵弦看到计缘坐下之后,从袖中飞出一张白纸和一支狼毫笔,后者抓住狼毫后就向闵弦问道。
“你身中意境是何种景象,高山、绿林、流水、深湖,尽可心中存思,入静道来。”
“我的意境?”
“不错,你的意境。”
闵弦皱了皱眉,也不再多说什么,虽然法力被封住,但凝神存思甚至入静,到了他的道行,修行入静皆是本能,下一刻就已经入了静定之中,同时嘴上也喃喃将心神之思道来。
恍惚间,闵弦仿佛感觉到自己不再是如以往修行那样,从天外看着自己身中意境之境,而是好似视线在意境内部观察一切,渐渐的,这种感觉越来越强。
“高山托丹炉,确实是正统仙修,甚至都不算是邪道。”
计缘的声音忽然从边上传来,让正处于内观意境的静定状态的闵弦略微吃惊,因为这声音是从意境内部传出的。
“呵呵,既在心中,自需开心目。”
这一句话传来,闵弦下意识睁开了眼睛,骤然发现自己和计缘真的坐在山巅,但不是外界大贞同州的一座荒山,而是自己意境中的高山。
这一片山虽然高大广阔,但视线远方迷雾重重,显然就是他身中意境的边界了。
一缕缕火光映脸,闵弦站起来,转身看向后方,一座丹炉伫立山顶,其中有熊熊烈火在燃烧,丹炉上方有一道金轮光辉,远远延伸到天边。
‘丹炉,金桥!’
“正是你的丹炉和金桥。”
计缘就像是知道闵弦在想什么一样随口这么说了一句,但他并不抬头,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一张纸悬空铺平,中抓的笔正不断在纸张上挥舞出一道道轨迹。
“计先生,您……”
计缘没有理会闵弦,抬头看了一眼四周,再次提笔而动。
闵弦不敢打扰,一面新奇至极地观看四方山水,偶尔又小心接近自己的意境丹炉,伸轻轻触碰,一股温暖的感觉从上传来,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好似他就在游览一座不知名的高山,但周围的道意和亲切都实实在在告诉闵弦,这是自己的意境。
“计先生,您,怎么做到的?为何我能以身躯入意境,为何您也能进来?”
“此事没什么好谈的,过来,看看计某的丹青如何?”
计缘头也没抬,朝着闵弦招了招,后者此刻正兴致勃勃,听闻计缘的话也赶紧走过来查看,发现计缘面前的白纸上,意境有山有水,画的正是他闵弦的意境之境。
“先生丹青神乎其技,如同将晚辈意境拓印入了纸上一般。”
“很像?”
“恍若实景!”
计缘点了点头,笑着站了起来。
“那就好!”
说完这一句,计缘看了一眼闵弦,在后者莫名的心慌中,视线又看向不远处的丹炉,上狼毫显墨欲滴,在计缘挥动中,一个个泛着墨光又带着缕缕金线的文字出现,环绕到了丹炉那边。
“来~~~”
隆隆隆隆隆隆……
计缘声音中正平和,却如滚滚天雷般响亮,震得整个意境都在颤动,而前方的那一座丹炉也在缓缓升起。
“不,不……”
闵弦下意识想要伸阻挡,但根本无济于事,丹炉在几息之后直接飞入了计缘的画中。
在丹炉入画的那一刻,一阵强烈的空虚和衰败感从闵弦身上升起。
“嗬……呃嗬……”
外界的山巅,满是汗水的闵弦一下从静定中醒来,他细细感受自身,已经感觉不到丹炉,甚至是意境和金桥的存在,动作僵硬的转头看向一边,计缘上正拿着一幅山水灵动的画作,上头的山顶有一座丹炉伫立山巅,从画上看,此时丹炉炉火暗淡,烟雾寂寥。
“哦,差点忘了,你的体魄亦得收了,有这画就方便多了。”
计缘一展中的画卷,持笔朝着闵弦虚点一下,再引向画卷方向,随后,一缕缕青烟就从闵弦七窍和身中各处冒了出来,纷纷汇入到计缘中的画卷上,汇入到了画上的丹炉之中。
“呃嗬……啊呃……”
这种无力感是如此可怕,比闵弦之前想象的还要可怕万分,每一缕青烟被收走,闵弦的虚弱感就加深一分,等到身中无烟冒出,他只觉得山顶冷风吹拂都令他瑟瑟发抖,身体都有些维持不住平衡。
“收你毕生修为,自今日起,重新学做凡人吧。”
与闵弦的喉咙发颤说不出话来相比,计缘的声音依然平静,如这山风不变,如天亦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