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宫内,已是隔日晨曦,弗陵随在左秉臣身后,假冒成文官随他上朝的时候混入的皇宫。
她暂时没法在这个时候混进朝圣的殿宇,毕竟自己品阶过低,根本就没办法随着那些紫衣红袍的大臣一样进殿面圣。
下回再有这样突如其来的意外,定然不要再假冒什么文臣,或者宦官。
要当就当实至名归一点的,至少还有一身得体合适的官袍穿。
只能在殿外等着,寻思着先生下朝结束,可千万别被什么事情给托住。
而且更害怕的是怕见到夏侯永叔。
不是说那人已经被皇帝批准退休了吗,怎么如今还会在朝堂上晃悠?
也是自己做贼心虚的缘故,她好像没有办法做到全然不在意。
等到下了朝,百官陆陆续续地出来,避开那夏侯宰相目光所能及之处,等人走后,弗陵这次抬起眼,四处张望了许久,踮起脚尖朝着那处人群密集中望了数眼过去,依旧没有任何发现左先生的踪迹。
估摸着是被皇帝给留议政堂去了。
再听那三三两两,聚集着一同下朝的几个年轻朝臣,无非是在说起昨日的坊间趣闻。
说是趣事,更准确一点的还不如说是丑闻。
而昨日的事情,若按照严格意义上说,也确实与她脱不开一丝半毫的干系。
自从遇上那马车后就是一番动荡,薛夫人惨遭家暴,而施暴者身居高位,若非因为是薛夫人不敢告官,弗陵险些将得将薛家这一窝蜂的人给弄到大理寺去。
不过今天一大早上的,谏臣们便停不下上奏的动作,各种劄子纷纷上了皇帝的御案,昨晚上的事压根就遮掩不去。
现在左秉臣想必也是被皇帝给叫去问及昨日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弗陵左等右等,有些耐不住性子,寻思着自己还是趁机先回去算了,毕竟这件事如今闹得也算人尽皆知,左先生估摸着也关顾不上自己。
她也不是不认识回去的路,就不在这种时候还给先生添麻烦了。
一打定主意要走,及阅忽然就出来寻她进去,打量着她身上这身不伦不类的,急得大火,也不待先解释些什么便火急火燎地就将她往议政堂的方向拖去。
“找了您许久,您怎么混进文官当中了?但总算是找着您了,快随我进去,陛下有急事找您。”
弗陵扶了扶头上的官帽,忙不迭地跟上他的脚步,说:“有什么事吗?这么急。”
及阅并未多说一句。
议政堂外,皇帝面色阴沉地斜倚在椅上,左手抚在额角处,时轻时重地揉捏着。
“昨夜夜间,我头一直在疼。”
似是在同左秉臣说话,但随着她一进来后,皇帝的声音便停住了。
弗陵皱了皱眉,先是看了皇帝身侧的左秉臣一眼,只见对方朝着自己挤眉弄眼。
一股不安在心底缓缓淌过。
“还不过来,站在那里怕没人发现你是吗?”
左秉臣忽然冲自己呵了一声。
弗陵忙不迭走进殿内。
而身后的及阅已是眼疾手快地将房间门给掩上。
宽敞的议政堂内瞬间只剩下他们三个,只不过对面这两位身居高位的,一个一个,看自己的眼神都带着几分不对劲。
“过来。”
皇帝出声。
不知道是因为自己错误的感知还是什么缘故,总觉得这声音有几分的虚弱无力。
左秉臣又朝自己挤眉弄眼。
弗陵倒也懂得看脸色,慢条斯理地走进前去,心底却不知在猜测着些什么。
皇帝捏着额头的手垂在膝盖上,看她:“昨晚彻夜不归。”
弗陵抬头望向左秉臣一眼过去,忙道:“先生可以作证,我是救人才回不来。”
左秉臣身子微微一侧,朝皇帝点了下头。
“薛夫人重伤未愈,她责任心重,不忍离开。”
忽如其来几分火上浇油的味道。
弗陵斜睨了对方一眼过去后,才不解地抿了抿唇,看向神色不怎么对劲的帝王。
“有什么不对的吗?”
皇帝默声不语,只是深邃的目光越发黯然,瞳孔中更是见不到任何光亮,那丝骇人的黑暗锁紧了自己,拢住自己的四肢百骸,有一瞬间呼吸微窒。
弗陵心口微乱地跳着,不自觉地往他面前走进了几步。
“你......”
“没事吧”三个字梗在自己喉咙口。
皇帝:“彻夜不归,还有道理了?”
弗陵:“......”
后知后觉地说道:“我不是都已经解释原因了,因为还要给薛夫人治病。”
“就以为这个原因生气?”未免也太大惊小怪。
不解地往左秉臣身上看去一眼,不料对方却往门口遁去。
弗陵愣了愣,指着他,看着皇帝。
“昨晚我是说要回来的,但先生说宫门已经落锁,回不来,才让我再今天早上回,我天不亮就过来了,也没有因为我一夜没回宫就耽误什么吧?”
那意思无非是甩锅。
要死也得将左秉臣一块给拖上。
皇帝依旧不作声。
真是的,你要是跟我吵吵,我还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偏偏现在好像是打在一团棉花身上,棉花张不开口说话,自己在一旁瞎鼓捣又有什么用?
弗陵无奈地叹了口气,走近他跟前,衣裙缓缓驰动,挨着他膝盖蹲下身来,抬起头来望向他,说:“虽然我不知道我错在哪了。但我不是什么是非不分的人,你只要跟我说我哪里做错,我定然会虚心接受,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皇帝只是看她,并未曾说话
弗陵举手立誓言:“我也知错能改,善莫大……”
“薛夫人是你救治的?”
皇帝忽然问话。
弗陵心底傲得厉害,压着得意淡淡说道:“嗯,鬼门关口拖了回来,你可不知道,当时情况很凶险,事后徐文君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好像是我碍着他的事了。”
皇帝说:“那你知道她是皇后母亲?”
“嗯,救人之前,先生说起过。”
但她救人本来就无所谓什么身份,只在穷人和富人之间做区别对待。
皇帝道:“那为何先生说,你救人后,撺掇她和离?”
弗陵挑了下眉头:“这不是因为家暴吗?不和离,不分开,难道还等着在回家被他打死?何况……”
她压低声音,凑近皇帝面前。
“薛夫人在昏迷时告诉我一个秘密。”
那徐文君之所以要打杀她并非夫妻两人闹矛盾,而是为了灭口。
只不过当时自己刚刚下再更近一步问出来些什么,那徐文君却要将漠不相关的自己赶,薛夫人自己也昏迷不醒,她便只能就此收手。
再没有完全掌握事情具体时弗陵也不敢在皇帝面前瞎说什么,只是道:
“先不告诉你,等我掌握更多细节……”
皇帝道:“你出宫的机会本就不多,怎么掌握细节?”
“……”弗陵脸色一时间耷拉了下来。
她可是前不久才答应过皇帝要安分守己地在这里挨到假死逃生。
早知道如今如此进退两难,就该把皇帝当时给出的封口费还回去与他,也免得自己现在处于被动局面。
见她面色郁郁,抬手让她过来,指着自己身边位置。
“坐这里。”
“不合适不合适。”
“蹲着不难受不屈辱?”
“……”
弗陵嘴角一瘪,索性站直起身,大大方方地往他对面坐下。
并没有任何特殊的感觉,但还是让人有坐立不安之感。
弗陵盯着门后,生怕先生突然就冒进来,再说教自己一声大不敬。
皇帝忽然将身子倚靠了过来,脑袋搭在她膝上。
弗陵猛然一动,手却被他紧紧箍住,动弹不得。
“说会话。”
弗陵觉得不对劲,拖着他手要诊脉。
另一只手又被箍着,直接两手拖着,往他胸口处的地方压过去。
胸膛滚烫,坚硬,所碰之处皆是如铁水一般火热。
“说说你为什么不顾身份被拆穿的危险还要救薛夫人?”
“我也不是一时忽然见义勇为,只是看不惯一个男人连自己的糟糠之妻都打,而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毫无遮掩。”
弗陵垂着眼帘看他:“你是没看到你丈母娘......”
手上的力道渐重,弗陵往那始作俑者看过去,对方却阖着眼,好似睡得恬静又安然。
连他丈母娘都说不得了?
她嗫喏地咬了咬唇角,沉声道:“薛夫人满脸的血,身为一个医者,实在不能坐视不管,而且她是因为知道徐文君的不可告人的秘密才被打的,更不能见死不救?如今朝臣都在弹劾徐文君,我救她是让人心所向。”
又没说她救人不对,只是不该在承诺过自己宫门落锁前定会回来,却等来一个彻夜不归的结果。
“你好像很喜欢救人?”
“还好,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人还有功德可修,何乐而不为?”
“功德?”
一股清晰记忆穿插进脑海中,皇帝缓缓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