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当弗陵听到谭显提出要让她跟他们一块启程回去时,百般不情愿。
她一个罪人怎好继续跟谢家掺和到一起?
她哪里还有脸?
不清楚过街老鼠是怀着什么心情还能去街上乱窜的,反正自她得知谢玄道的事后恨不得将自己给埋土里。
但如今这种情况也不好明着表现出来自己不愿意跟着一块离开。
圆圆的书信还没送到,若不直到那些嫁妆能否等到她去享用。
谭显见她一直没有回应,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但如今这种情况可不是她说不愿意跟着走就不走的。
谢玄道在京城遭遇使得朝臣百姓怨声四起,虽说更多的呼声是站在谢家这头,义父顺水推舟。
为了平息谢光景的愤怒,元诏帝不再将谢家人克扣在京。
虽说能够平安出京城,并不代表元诏帝就此不再怀疑,反而是越发忌惮起了谢光景背后的军事力量。
不过这些于谢家而言根本不值一提,若真的想要想皇位的话,早些年便这样干了。
他们谢家忠于的并不是那个皇位上坐着的人,而是大宋之主。
思及此,谭显将目光放在眼前这个心思狡诈的丫头身上。
昨夜得亏被告知了这丫头的蜂窝心,从今儿起自己便不得再以小姑娘家家的心思去想她。
只不过这丫头在做什么?
弗陵咬着小尾指,纠结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胡乱地走动着。
“谢玄道不是还没出来?这个时候为什么要抛下他先离开?”
谭显道:“老夫人身体不是很好,而且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到底还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不安全,我得先将人平安送到义父那才放心,到时候你跟我们一起走。”
“到了谢侯爷的地盘便安全了?”
“自然,到了西洲的土地上,就是谢家的地盘。”
谭显极其骄傲地拍着大腿说着。
“到时候管他元诏帝还说高句丽王子,胆敢跟我们抢人,那就让他们看看谢家军的厉害。”
弗陵低着头嘀嘀咕咕,声音几不可闻。
“难怪都说你们占山为王,拥兵自重,其心不轨,危害社稷。”
谭显扭过头来:“你自己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呢?”
弗陵摇摇头,缩着脑袋往一侧叹气。
你们自己找死也就算了,可别往我身上泼红颜祸水这骂名。
“祖母说的,你要不乐意,自己跟祖母说去。”
弗陵抿了抿唇,转过身去问他:“高句丽王子怎么办,你们总不至于将他也一并带走?”
谭显道:“看你这口气,要是他不活着离开,你还不肯跟我们走似的。”
弗陵拳头抵着鼻翼,咳嗽一声:“你自己乱想别掺和到我身上。”
谭显抱了抱手,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瞧:“是我乱想,还是你心虚,你自己心底明白。”
弗陵简直是懒得搭理这人,转身走人。
她就算是明白这件事是自己不对在先,也没必要总是翻旧账吧。
就算是要说道歉,也该对当事人面前,对着他又算什么。
谭显看她一声不吭,以为还是不愿意跟他们一起走,一时愤慨。
“我现在看着你这幅芙蓉面,满心底想的全是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像你这样蔫坏的小姑娘,不退婚就给别人下套,你怎么就那么心狠手辣呢?”
“当初要结亲的也是你,如今不要结亲的也是你,你当我们是皮球,任打任骂没脾气?”
弗陵气急转身,停下脚步,回头去瞪他。
好端端一个大男人,话怎么能那么多?
谭显见她真是死鸭子嘴硬,都这种时候了还不愿意承认过错。
就跟个皮球一样,你踢一脚,对方连弹一下都不给你回应,也不跟她委婉迂回,捏着这死丫头的耳朵边将人给提溜起来。
“我也明着告诉你,我是听苦主说的,你把他害得这般惨还想自己一个人逍遥自在,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所以你是愿意跟我们回去最好,要是不愿意回,我砍了你的腿也要将你拽着走。”
弗陵声音一顿,茫然地看向他,双瞳失了神。
以为是被吓到了,谭显总算是心满意足,拎着这人往她住的房间里提溜。
“早这样多好,我省心,他也安心。”
弗陵讷讷地抬头看他:“他,他来了?”
谭显一乐:“怎么,一听到他,就不哑巴了?”
谁哑巴,不过是懒得跟他翻那些旧账而已。
弗陵追问道:“他人呢?”
谭显:“走了。”
弗陵道:“什么叫走了?他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谭显嗤声,单单看小丫头这面上挂着忧愁的模样,不知内情的还真以为她是很紧张谢玄道的下落,可归根究底,还不是愧疚不安作的祟。
“我也很想问问你到底做了什么伤了他的心,逼着他连见你一面都不乐意。”
弗陵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你不懂别瞎说。”
虽说这件事自己有错在前,责任也是最大,但也不能把一切责任都推诿到自己身上来吧。
谭显道:“我不懂,我是不懂的,但我就是知道这件事是你的错,他会变成这样最大因素就是你害的。”
弗陵忽然间无以反驳:“他走多久了?”
“现在追过去啊,晚了。装什么情深意切,我浓你浓。”
弗陵咬了咬牙,索性挣开他的束缚,转身疾走。
“死丫头,你跑什么跑?”
“放心,我自己会走。”
就这样不情不愿地随着谢家的车队启程回西洲。
因为路上长途跋涉,老夫人年岁大了,经不起折腾,是以谭显并未急行。
弗陵无奈跟谢家老夫人窝在一辆马车内。
马车很大,并不拥挤。
只是两个人心思各异,即便相距不过咫尺的距离,却是连话都极少说。
谭显并不知道谢老夫人和自己不对付。
马车内两个人再怎么不对付也不会对外提。
老人家怕被人说自己对小辈太苛刻,弗陵不说不外是负疚于心。
怀着这份愧疚,想要对老夫人做点什么,端茶倒水也好,膝以叠被也罢,只要不让她陪唠嗑。
毕竟她实在是不会说话哄老人家开心。
对方却以不习惯外人伺候为由,绝了弗陵那心思。
的确,老夫人到底是年纪大了,之前吃了那么多苦,后来苦尽甘来了,再让她遭受磨难到底难以接受,经不起那么多的折腾,稍微有点不如意便难免抱怨一句。
东西不好吃了抱怨,小米太硬了抱怨,入口的水带着一股味抱怨。马车太快太颠簸也要抱怨。
古人言,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看来诚不欺我。
这可苦了护送的谭显。
抱怨来抱怨去,忽然有一天就将矛头落在弗陵头上。
当初那们婚事老夫人一百个一千个不乐意。
弗陵也只好客客气气的,也是巴不得早日停车,这样于双方而言都能松一口气。
可现实情况是,你越是期待什么越是不可能发生什么。
外头下了雨,军队被困在路上。
山路崎岖,大雨磅礴,道路泥泞,难以前行。
老夫人看着掀开帘幕看雨的她,皱着眉头道:“风大,吹得我脑袋疼。”
弗陵忙不迭地将帘幕给放下,转过头去看她老人家。
老夫人也在看她,眼神定定地落在她身上,不知为何又将眼给闭上了。
弗陵知道自己定然是将人给恼着了,只好给人倒茶水。
以往几次,老夫人当面不喝她倒的茶,后来又背对着她喝了,再后来,兴许是觉和她关系僵化很不好,便当着她面接了茶盏。
今儿也是,当着弗陵的面将茶接下后,才刚刚呼出一口气的她忽地听到对方问自己。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和我在一辆马车里很不舒服?”
她敢说是吗?
但若是老夫人是极不耐烦自己,不好意思提,反而想要让小辈开口。
弗陵心底猜测着狐疑着,茫茫然地抬眼看她。
“那要不然,我下去骑马?”
她话音一落,绷着的心弦总算谁能够松下来。
老夫人道:“你是想让别人误以为是我将你赶下车去的?”
弗陵只好窝回去自己的位置,规规矩矩地坐着,只是这大家闺秀不像大家闺秀,全身蒙着一圈黑,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的山贼劫匪。
实在想不通这老夫人到底要做些什么,弗陵索性闭嘴。
“你是不是很不耐烦我这个老太太?”
弗陵一时间口讷,也不知道谭显是怎么想的,偏生就要将两个不对付的人安排在一起。
脑海中忽地窜出这么一段记忆。
与谢家订婚后,谢家这位老太太不高兴了好一段时间,有一回便上大理寺求签,和尚说了,她和这个未来孙媳妇属相相冲,今后有的磨的。
或许是玄学所致,有些人即便是再怎么河西相处,都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和谐。
就像是谢玄道永远不可能娶隋玉一样。
弗陵看向老太太:“你真要听我说实话?”
“我还怕你说实话不成?”老太太斜睨一眼刀:“你以为你说的话我听不出来真假。”
弗陵道:“我是挺不愿意和一块的。”
似是佩服于她敢说实话的勇气,老太太道:“刚好,我也不喜欢你。”
“这桩婚事要不是你姑姑起的头,玄道几年前便已然成婚了。”
当时自己属意的是南安郡王府里头的六小姐,知书达理,知情智取,和自己也说得上话。
只是还没待自己让媒人上门便出了赐婚的事。
弗陵配合地点点头:“是啊,要不是我耽误了他,他今年怕是已经抱俩了。”
老夫人显然被她这话给气着了,喉间骤然一哽,好半晌才缓了过来瞪她。
怎么就那么没有良心?
“你有想过你自己现在的处境吗?”
弗陵茫然地抬了抬头。
“你和高句丽的婚约还在,你现在还是和亲公主,朝廷现在还在大动干戈地找你,如果这个时候你跟着我们去西洲,会发生什么,你可知?”
弗陵茫然地指了指车外,“是谭显要我跟着的,不是我......”
老太太嗔怪地看了看她:“若不是因为玄道的关系,谁会带上你一路?”
弗陵瞬间闭嘴,乖乖巧巧,双手交叠,大家闺秀都没有她这般大家闺秀。
是啊,自己肩上还带着和亲公主的使命,这个时候还跟着他们一块去西洲做什么?
谭显所领的骁锐军在这个时候车里京城,不也是只想着撑撑场面而已,真正要打战,谁也不会主动提。
可自己要是跟着他们一块走,被京城的人发现了,事情就麻烦了。
元诏帝本来就有计划要将谢光景的权利收归己手,如今自己还投诚到谢家这一头,不是平白无故地将把柄交到别人手中。
她怎么就那么糊涂呢?
这个时候就该一个人离开,别再拖累谢家的人了。
而自己若是真的想补偿谢玄道所遭遇的屈辱,就该一辈子不见他才是。
甚合她意。
弗陵回过神来看向老太太,识趣地道:“我会离开的。”
对方亦是目光矍铄地看着她,语气缓了几分。
“你也别怪我心狠,我不想让你跟过来,更多的是为了谢家军考虑,我老了,没几年福可以享,在京中当了那么些年的人质,如今只想看着子孙满堂,含饴弄孙,好不容易能够跟分离多年的儿子团聚,实在不愿意看到他们还在拼命,相信你也不愿意看到大宋百姓手足相残。”
弗陵点头:“我明白。”
·······
行军打战为了赶时间可以这样走,可队伍里有个老太太,行程便放缓了许多。
碰上大雨,更不好赶路,派出去的前方探子来报。
前面山体塌陷,山路也被拦截了,马车通行不得。
除非让人去将塌陷的石块搬移开来。
但那最快也需要一天一夜。
正思忖间,忽见那人提着雨伞从马车上下来。
那一袭黑,举着一个红雨伞,肩背永远如青竹般挺直,远远眺过去,那视觉便格外地强烈。
“下雨了你还下来做什么?”
“闷。”
谭显觑了觑她的脸色,猜测道:“跟老太太吵架了?”
弗陵斜睨一眼过去:“能不挑拨离间?”
“难道没吵?”这些日子自己难免受老太太使唤,心底叫苦不迭,如今总算是轮到她了,谭显取笑地说道:“不然黑着一张脸做什么?”
弗陵懒得跟他说话,径直从他面前走过。
谭显皱眉,拎着她后脖颈就将人提回去:“外头风大,回去。”
弗陵挣扎着解释:“老夫人着了风寒,我是去采治寒症的草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