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觐见帝王。
虽说过去在国公府,她受伤昏迷过一阵,暂住在国公府,和他也曾偶尔见过数面。
但都是在众人都在,长公主,李璮,左秉臣,和一群侍者面前。
不曾说过话,也不敢问起他身体是否有过什么后遗症。
如今虽说有这样一个觐见的机会,但想要问什么,却是难上加难。
李衮不是那个她说什么都唯命是从的十一,她更无法确定是否自己在说了什么后帝王能够不起猜忌,不起疑心。
至少这样的结果没什么不好的,十一的魂魄有了皈依之处,而李衮的躯体也能物尽其用。
这样的结果于双方都好。
只不过每回梦魇惊醒,总能梦见十一哭着对自己说自己被李衮吞了的时候那哀恸的画面,心底莫名多了几分凄凉。
他分明那么信任自己,却被自己阴差阳错地给卖了,十一那偏执执拗的性子,指不定要生多久的气。
因为腿伤的缘故,皇帝免了她的礼仪规矩。
弗陵心底紧绷的弦也松开下来,想到两年前自己说过要是有朝一日向这位下跪,那一定要把波棱盖给敲碎。
如今上天故意在自己要觐见皇帝的时候提前让她崴了腿,想来还真是上天对自己的偏爱呢!
“陛下问你话呢……”
瞥见轮椅上的那位望着帝王在出神,左秉臣拉了拉她右边边的袖子。
弗陵眼神转了转,手抵着唇角咳嗽出声。
“问什么?”
抬手遮挡着嘴边同左秉臣求救。
左秉臣压低声音凑在她耳边道:“跟陛下说说北地的情况。”
弗陵眼眸淡淡,看向那位:“穷。”
这些个问题昨晚左秉臣已经一一为自己做好了铺设,也准备了正确的答案,自己只要照本宣科读出来便可。
弗陵问过他为什么,他却说是担心自己在皇帝面前行差踏错,掉了脑袋。
皇帝现在也变得如此多疑了吗?
左秉臣挑了下眉头,故做生气道:“这谁不知道,这段时间你不是往北地扩宽商路,准备把生意做到领国去,跟陛下详细说说你的进展。”
她随后又把北地的民生凋敝补充了一遍。
“流寇频繁作乱,再加上如今这战乱,近一两年来的生意是没办法做的,虽然说部分百姓还能自给自足,勉强温饱,但还是有小部分人只能靠买卖孩童,到富贵人家做工,若不然,留在家中也只有饿死的地步。”
说完下意思地看了左秉臣一眼,得到他一个点头,自己也就放下心来。
皇帝:“那男人呢?”
弗陵道:“男人......两年前多半已经战死了,如今剩下的,有能力的都已经带领家人离开,至于剩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皇帝脸色愠从中来:“石守民这是如何让守卫的一方百姓?”
弗陵忙道:“当然石将军没有不作为,只是......只是劣根难除,就是将这些人带上镣铐上战场,也是那种会在危急关头,临阵脱逃的人。”
说到此处,语气一顿,抬了抬眼看天子。
“却不曾想,成了某些人弹劾的名目。”
左秉臣眉梢轻拧,附和出声:“臣也是有听说,对于那些叛逃的士兵,石将军已经将他们一一斩杀。只不过这些事传到京师,就成了另外一层相反的意思。口耳相传,三人成虎的事,比比皆是。”
话落,他偏过头看了弗陵一眼,那眼底似有责备之意,可弗陵清楚,这无非是担心她在皇帝面前说了某些个大臣的坏话,犯了皇帝的忌讳。
只是有些话,到了嘴边就不得不提。
弗陵还就不信了,皇帝本就是武将出身,自己曾经也算是经历过在北地的不容易的,难道现在还能不设身处地地为石守民想想。
皇帝指尖似是随意地在桌上任意翻动着一劄子,眸底晦涩不明。
“那商路进展如何……”
弗陵挑了下眉头,意外于他竟是提起这件事,纳闷地看了眼左秉臣,小声道:“这可不是我自己提的。”
昨晚弗陵是有提起过这个,若皇帝问起自己这件事她要如何回答方显妥当。
左秉臣正想启唇,皇帝开了声,神色似乎是不悦,但脸上却是笑的:“先生,她是小孩子吗,你还要教她说话?”
左秉臣噤声。
皇帝双手倚在桌沿边,身子微微前倾。
“商路近况如何?我可听说,你已经说服了纳不耒,带你亲自走过一蒙古以北,甚至还到西北方的几个小国。”
弗陵这下是真体会到当初郭善嫦转达石守民的一句话。
皇帝果真是手眼通天。
“是。”
皇帝道:“看来他颇为信你,听说你连松比赞布的葬礼,都去亲临了?”
弗陵眼眸微微垂落,道:“只是好奇,远远地望上一眼,若要说亲临的话,连纳不耒这个自诩蒙古王子的人都不能近前,我又能看得到什么。”
左秉臣抿了下嘴角,轻笑着说道:“说起来,你这些年去北地游历,风景如何?”
皇帝却是忽然道:“那商路图你现在还能想得起来出来吗?”
弗陵喉咙口微微一哽,一股不安的心理渐许涌动,点头道:“可以。”
皇帝忽一挑眉,“你能画出来吗?”
弗陵迟疑不语。
皇帝道:“怎么?”
弗陵看着他说:“我不会画,也不能现在就给你画。”
左秉臣面上愠怒:“胡说什么。”
他挡在自己面前,朝皇帝身边近前,大红的朝服艳艳,将自己掩在身后。
“陛下,息怒。”
“这孩子进宫之前没学过什么礼仪规矩,我谅在她受伤的份上这才省下来那些个繁琐的步骤,哪知道却是我大意了,竟让她在陛下面前失言。”
弗陵:“......”
这分明就是你家陛下让我直说的。
左秉臣之前也确实是这样说过,商路敏感,而自己又因为此事背负了不少嫌疑和污蔑。
他让自己尽量避免在皇帝面前提起这些个问题。
她原本也没想着在皇帝面前翻案,只是对方先开了那个口,她总不能装聋作哑。
皇帝道:“无碍。”
左秉臣心下绷紧的弦微微松了下来,却听皇帝道:“先生,我想听她说。”
皇帝微微拧着眉头,目光落在他官袍挡住的那一角青衫。
左秉臣面色一顿,微微侧过身来。
皇帝只看着她,深邃的眸底粹着淡淡的笑意:“你不用怕,放心说,不用将我当成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