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是小混蛋,但小混蛋没那么高,天色晦暗难辨,只隐约到对方肩膀上的黑色杭绸布料。
她抬头看着对方,不过也十四五的年纪,身形颀长,俊秀清逸的脸上泛过一丝淡淡的笑,眉很好看,剑眉星目的,眼睛很大也很亮。
“你是熙宁的姐姐吧?熙宁刚才是去我去家看烟火去了,现在人我完完整整给你带回来。”
对方如是说道。
弗陵看了褚熙宁一眼,嘴角紧紧地抿着。
“你朋友?”
弗陵就不清楚了,为什么这家伙出门总能交到朋友。
褚熙宁心口微微一紧,忙道:“这是我今天新交的朋友,刚才我就是去他家看的烟火,他家的烟火很安全,不会断手也不会断脚。”
她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回家了。”
弗陵甩着袖子走了。
她走得快,褚熙宁小胳膊小腿的压根跟不上。
好在褚熙宁看到身后还有个大哥哥跟在后面,要不然只剩自己的话,肯定地在这深夜里嚎啕大哭。
“大哥哥,我姐姐是不是生我的气?”他停下来。
宗濂溪低垂的眉眼中倏然泛过一阵失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忽而抬头,眼睛微眨,眼底的情绪又恢复如初,点了点头,微垂眼帘看直到腰间的他:“是啊,生你的气,你乱跑,把你姐吓坏了。”
“可我有没有跑丢,我都跟她说了我要去看烟火,她不让,我才自己跑到外头去的。”他扁了扁嘴。
宗濂溪笑笑地摸了下他的头,说:“你出门不能不跟你姐说,下次不准了,免得再像这一回一样落水,知道吗?”
褚熙宁闷声闷气地说着,“知道了,谢谢你救了我,但答应过我的,我落水的事你不会跟我姐姐说的。”
褚熙宁确实是因为戏水滑落池中,被宗濂溪所救。
但这小鬼头贼精,害怕被姐姐知道自己落水一事就让宗濂溪帮他保密,无非是怕姐自这次事后便将自己给锁在家中不让他再出门。
是宗濂溪家的仆人帮他将湿透的衣服用香气熏干,伪装成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
宗濂溪保证自己不会讲将两人的秘密说出去,“但我还是要叮嘱你一句,你刚才也跟我说了,你跟你姐从小相依为命长大,她看不见你定然很着急很害怕。”
褚熙宁噘着小嘴努努鼻子:“她怕?她不会怕的,她很厉害的,都敢独自一个人上山,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她前不久掉进蛇窟,后来还给我连续做了五天的蛇羹,害得我现在看到蛇都想一脚踩死。”
小小的脸上挂着兴奋和自豪,每当说起姐姐勇敢的事迹,他便开始像小女孩子一样喋喋不休起来。
宗濂溪牵着他的小手一路往家的方向走去时,听着对方的话,眼尾嘴角不由得挂着淡淡的笑。
哪有什么真的不怕?
是人都会怕的,都会忧心忡忡,怕孤独,怕生离,怕死别。
······
莫名其妙地陪着褚熙宁过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中秋。
弗陵至始至终都告诉自己。
忍着,忍着,孩子还小,不知道家里那些年遭的那些罪。
以后等他再大一点了,就跟他说说咱家过去那些事,保准他为自己这些年的蹉跎岁月感到后悔不迭。
褚熙宁知道她生气,只能献宝贝似地将月饼给送上去。
“姐姐,月饼给你吃。”
弗陵淡笑:“你自己吃吧,我没胃口。”
“我已经吃过了,在宗哥哥家里吃的,你就吃一点。”
“他什么来路?”弗陵面色板得很严肃。
褚熙宁有点杵她,只好如实交待:“昨天刚刚搬过来的,就在咱家前头那条街道上,我还知道他叫宗敦颐,字濂溪,他今年十四岁,家里就他一人和两个个老仆人,父母远在他乡做生意。”
弗陵眉心深深地拧了起来,到底还是没有再继续追究下去。
······
自从有了宗濂溪后,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的缘故,褚熙宁过去只跟巷子附近的小朋友玩的,如今也换了对象。
弗陵只当这是小孩子喜新厌旧。
而且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就没能找出宗濂溪任何不妥的地方。
她也渐渐打消对宗濂溪的设防。
转眼间,又是三个月,赵老太婆忽然一病不起,据说是被人入室抢人参,她护住人参的时候被绊摔倒。
太夫诊断是因为平时受补过甚,这一下子摔倒后,火气冲上了头,她也中了风,从此卧榻不起。
为了护着自己的人参付出了下半身,她也算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弗陵忽然恶毒地在想,怎么就不是直接驾鹤西去?
这家里接二连三多了一个病人,对于拮据的赵家而言,要养两个病人,倒是给大伯母添了麻烦。
赵利平供不起母亲的药费,被自己的大嫂一怂恿,便开始打起了堂姐的注意。
在乡下地方,女孩子普遍十三岁就嫁人,十四岁便已生子,这已是常事。
这一年堂姐不过十岁出头,便被赵利平背着大伯母,找了媒人要将她嫁人。
可堂姐身上的病又是街头巷尾都有所耳闻的事,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家,赵利平就身上的怒气使在大伯母身上。
后又听说,县长的儿子年少的时候摔下了河,幸好被人救上来后,但自那之后脑子里现在一直不清不楚的。
可是对方就只有这么一个一脉单传,急着娶一个女孩回家传宗接代。
弗陵早些时候就发现赵利平经常跟媒婆走得近,有一日在医馆干活的时候,特地跟前来药庐卖药的县长家的小厮打听了一下,方才猜到对方的打算。
堂姐现在才十岁,赵利平现在就寻思着将人卖掉,难怪对方这么些年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孩子,就他这种人品,活该对方断子绝孙。
弗陵夜里回家的时候,小兔崽子又不在,她估摸着对方应该去找宗濂溪玩去了。
成天知知道玩乐,一点正事都不干。
她可不希望日后养出个废柴出来。
小混球还有不到几个月的时间就要到四岁了,褚家的祖训是子孙,不论男女在四五岁左右便要送去私塾读书,由族中选出长辈对其亲自教导。
可小混球赶不上好时候,这孩子虽然聪明,但总爱将那股聪明劲往玩乐上使。
弗陵去找小混球回来吃饭的时候,却见对方竟是郁郁寡欢。
“回家吃饭了。”她站在门口喊着屋里面的人,小混蛋正坐在天井下的石阶上,双手捧着自己小脸蛋,呆呆傻傻地望着头顶上的天。
“姐,我们家怎么会那么穷?”
弗陵微微皱眉,这死孩子该不会往人家里玩了好些天就开始嫌贫爱富是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肯定会很生气。
虽然家里不跟以往一样,但这两年,她也让他不愁吃喝,没有过忧虑的童年,更不曾逼迫过他到底做这做那。
弗陵手背在身后,语重心长地说:“我们正在受挫折教育,等到你十八岁的时候,我就会跟你说我们家产究竟有多少。”
小混蛋脸上一变,一步并做三步走地跑了过来,仰着张小脸跑了上来,“为什么要等我到十八岁啊,你到底瞒着我多少事?”
“你看看你这个身板,你觉得我把那些事告诉了你,有用吗?”
“我可以帮你一起承担。”褚熙宁拍着自己壮实的胸脯。
弗陵扯着嘴角笑了,转头要走。
“看看,你又在笑话我,你总是把我当小孩子什么事都不跟我说。”
褚熙宁眼底的神色黯了下来。
弗陵眉梢微紧:“褚熙宁,是不是别人跟你说了什么?关于我们家的事。”
褚熙宁摇头,嘟着嘴抱怨:“我就是看宗哥哥家这么大,我们家那么小,他还只是住自己一个人,为什么我们家不能也住在这种大房子里?”
弗陵舌尖掸了掸后槽牙,这孩子果然还是嫌贫爱富起来,她却还在担心对方晚上没吃,还不是太杞人忧天。
“我就是让你吃太饱了。”弗陵了吸这话果断转身离开。
褚熙宁这回倒是急了,忙跟宗濂溪说了声后便急忙要走。
宗濂溪从后厨里冒出了头,脸上还挂着黑,被柴火熏的。
“你不是说今晚陪着我过生辰?”
褚熙宁脚步一顿,一只脚已经迈出到了门外,可头和身子却还探向屋子内。
“我姐姐刚才不知道为什么就走了,我觉得不对劲。”
“那你去吧。”宗濂溪语气淡淡,神情更是难掩失落。
褚熙宁紧张了,“哥,你生气吗?”
宗濂溪没说话,回了后厨。
褚熙宁立马跟了上去:“哥,我把我姐姐哄回来了就来找你,成不?”
宗濂溪洗净了手,取了帕巾擦干了手后,同他道:“我陪着你一起去吧,顺道跟你姐姐解释你晚回家是有原因的。”
褚熙宁一听立马点头:“有你在帮我说话我就不怕我家了,你干脆也随我一道回家吃饭,这样我们就能一起过生日,我姐姐做饭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