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很奇怪。
虽然没有进过老爷子的房间,可但凡正常人都不会将房间贴得满满四面墙都是符箓和迎风招展的黄幡。
这是什么魔幻现实主义?
弗陵皱了下眉,背着手在他房间巡视了一番,手心抓过案桌上摆放的糯米,手心黏腻腥臭,分明是狗血无疑。
“爷爷,你房间品味倒是挺独特的。”
话音刚落,忽然间手上重重地挨了一下。
“汰,妖怪,速速现身。”
一条黑色的长鞭,尾部尖锐,带着几分猩红的颜色,像是尼泊尔深谷里最厉害的毒蛇,悄无声息地从眼前晃过。
弗陵低叫了一声,手搓着刚才被打的位置,捋开袖子一看,瓷白的手臂瞬间就红了。
“你干什么?有病呢你!”
她怒不可遏地看着执鞭那人,蓝袍灰帽,无疑是今天早上死气沉沉离开的那方士。
单单是那手执桃木剑的方士卷土重来也就算了。
方士身后正站着郁郁寡欢的尹仲景,和今早那位领方士进门古道侠肠最终且昏迷不醒的中年富商。
而末者那位,已经拿着一沓又一沓黄色的符箓往进来的房门贴了上去,手忙脚乱地贴了许久。
别说那富商奇葩,就连尹仲景也好不到哪里去,将一个铜镜挂在胸前,有意照着自己的方向过来。
这三人如此站姿,在一起无端给自己一种诡异感。
估计是将自己给引进此处的,怕是这三位的杰作。
弗陵皱了皱,正欲问他这搞的都是什么鬼,尹仲景说:“继善,你别怕,站着别动,等道长将你身上的东西驱走就好了。”
还没反应过来他这是说的什么意思,后背便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
弗陵疼得眼泪夺眶而出,“爸,你也疯了是吗?”
尹仲景眼神瑟缩了一下,看到她细长瓷白的颈上已经出现一道带血的红色痕迹。
弗陵手捂着脖子,疼得直抽气,随即也弓起了身子,左腿却被长鞭挥打了一记,整个人趔趄地往桌边倒去扶着桌沿艰难站着。
尹仲景急忙拦在那方士面前:“你不是说打在她身上,我女儿是不会疼的吗?”
方士:“现在这个不是你女儿,是恶鬼。我只有用驱魂鞭才能将侵占你女儿身体的恶鬼驱散,若是纵容着那恶鬼横行,你女儿的身体也迟早也会被那恶鬼给掏空。”
中年富商:“鬼专门就吸食人类精气,现在是关键时刻,你要听道长的,这才是为了你女儿好,别被这恶鬼几句爸就相信她是你女儿。”
尹仲景面色为难地点点头,“好,麻烦道长了。”
弗陵:......
疯了吧,这群人,没上过学吗?!
······
闹剧终究是要散场,可惜这场闹剧到最后是杀敌一百,自损八千。
周珂报了警才将女儿从被锁住的房间里救了出来。
虽说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但比起送到急诊科的女儿,三个肇事者倒是因为心脏病突发直接躺进了icu。
尤其以尹仲景的情况比较严重,到现在还没脱离危险期。
但在弗陵认为这是罪有应得。
周珂这边要顾着女儿,又得忙着丈夫家里亲戚朋友没一个敢上来帮忙的。
本来还想着老爷子平日里最疼继善,可现在倒是因为老爷子自己也因为尹仲景出轨的事犯了高血压。
但凡提起那蠢儿子的事便气得跳脚,再加之现在还添了尹继善这一事。
家里人更加担心他的身体状况便没有多说关于弗陵的事。
而且那天晚上出事的时候,老爷子自己也是睡过去了,并不知道家里人都在瞒着他做出这种事来。
顾念着老爷子自己身体也不好,孙女生病这事就不敢告诉她。
只是医院这边催促自己得去给尹仲景的手术签字,无奈之下,便只好让值班护士帮忙自己照顾女儿,暂时先去了丈夫那边。
弗陵因为周珂的这一举动简直憋出一股气来。
自己的女儿险些被祸害死了,她却还有菩萨心肠去照顾始作俑者?
即便那是她丈夫,即便那是自己父亲,这口气怕是也没那么容易咽得下。
后背受了鞭伤,裹着几层白色纱布,睡觉也只能趴着。
不能穿衣服,稍微一动便疼,盖住被子也疼,不盖被子又冷,想开暖气,护士也不在。
想下床喝口水,后脊背忽袭进来一阵凉意。
弗陵退了回去,裹着薄薄的小毯子,防备地盯着他看。
朱然手里捧着一杯水,像是给她倒的。
弗陵伸出了手接过,默不作声地将水杯给放回床头桌上。
别以为给了自己一点好处,她就能忘记昨晚自己被关在房间里受鞭刑的时候他可是连门都没进。
喝了水后,周身渐渐被一股暖意流入,缓和了不少。
她躺回床上去继续趴着,可是因为不小心扯到肩胛骨上的伤口,倒吸了一口凉气,疼得眼泪都夺眶而出。
那长鞭上有倒刺,打在人身上再甩开会连皮带肉都会给刮出来。
她一开始白白挨了两下,觉得自己就像个白痴一样还在痴心妄想这群人有些正常人的理智。
可恨那还是她名义上的父亲。
她心底藏着恨和怨,攥起手,用力地捶打着床榻,额上和后背沁出细密的冷汗,咬着牙,忍下这股持续不断的疼痛。
夜色冰冷,月华倾泻,在白色的地砖上缓缓流动。
像水一样,微微波澜,些许余光映在她瓷白的脸侧,隐约可见毛孔中因疼痛而沁出的冷汗。
朱然见她蜷缩着身子,眉心渐渐深拧了起来,若说是什么也不作为到底也于心不忍。
“弄到哪里了?很疼吗?”
他将自己的手覆在她肩膀上,半俯下身在她耳畔边轻声呢喃。
“哪里疼,要是不方便说,需要喊护士吗?”
“你跟我说说啊,你什么都不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
弗陵被疼痛刺激着,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咬了咬牙,低声道:“假惺惺。”
朱然不明就里:“你生什么气?”
连她为什么生气都不知道,到底是反应迟钝还是故意装傻。
弗陵倾向于前者。
毕竟他可不是那种天真单纯的鬼,纯粹就只是为了复仇而来。
见她始终默不吭声闭嘴不说,朱然只能自己猜测,看着她侧脸许久,后知后觉道:“昨晚我没进去救你,你生气了?”
过了许久,听到她转身时窸窣的响动,眼神里毫无掩饰的愤怒。
“对,是生气了。你要是早点进来我也不用白白挨了那几下,我可是因为你的原因才受这些皮肉之苦,你却连句谢谢都没有,还有没有良心?
就算你对我爸有怨,但也要分清楚我这阵子是怎么对你的,可你就这样回报我的,白白在里面看我被人欺负?”
朱然挑了下眉头,“你真想听我跟你说一句谢谢?”
“谁稀罕?”
“我要真没帮你报复回去他们现在就不要躺在这里了。”
弗陵抿了下唇,忽然间不想说话了。
谁知道这恶鬼是不是想要借此机会,把父亲女儿一锅端。
朱然但觉好笑,捞过她的脸,指尖箍住她下巴处的位置,丝毫让她偏移开半寸:“我进不去那个房间。”
“骗鬼。”
他无奈叹气,指尖轻戳了戳她眉心,不轻不重:“我没必要在这件事上骗你。”
弗陵皱了一皱眉头,明显还有些许的不信,可仔细一想,那个门上被贴满乱七八糟的鬼东西,估计是来防止自己跑出去的。
“你怕那些东西?”
朱然点了下头,看着她眨眼时的动作,眼神无辜且天真,出口的声音莫名有几分沙哑:“以前不怕的,现在不知道为什么......”
他坐在了床沿边,手指缓缓插入她汗湿的长发,拇指在头皮上若轻若重地摩挲着。
冰冷刺激得她身子一个激灵。
“我变弱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快将所有注意力吸附而去。
“变弱了?”
漆黑的深夜,说话声压低着,如同情人间的低喃。
朱然说:“之前遇到一个和我差不多的老人,他说像我们这样的存在,除非是死不瞑目,怨气太重,若不然也不会长久地逗留人间,而是会投胎转世,再世为人。”
弗陵:“所以说,你现在不再像之前那样恨了?”
朱然淡淡地笑:“忽然就不想计较了。”
弗陵心底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这才刚刚开始。”
看着她现在这幅样子,满腹心思都站在自己这一头,真让他怀疑这到底是不是尹仲景的亲生女儿,还是对那个父亲有着不为人知的深仇大恨。
朱然:“是啊,才刚刚开始,本来都已经快要烟消云散的想法,告诉自己就这样算了吧,并不需要闹到两败俱伤,却在我看到你从那个房间里出来的那一瞬,那股恨意忽然就被加深了。”
朱然目光阴骘,漆黑的眼瞳更是看不见一丝一毫的光。
“他怎么可以连你都不肯放过......”
弗陵由衷感到一股恐惧从内心深处蔓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