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后,又被领着吃饭,喝药。
弗陵将这一切比作“服侍”,他倒也欣然认同。
他看自己的眼神莫名的宠溺,无论是简单的吃饭喝汤,好像在看一副名画,好像在赏一池春景。
“苦吗?”
弗陵咂咂嘴:“还行。”
“那这蜜饯……”
弗陵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手里正握着的那一小罐子的糖渍蜜饯,果子晶莹剔透,让人口舌生津,小小颗,像宝石。
褚熙宁平时喜欢吃这东西也并不是没有道理,很甜。
她昨天以担心褚熙宁独自在家会出事为由想离开,但说宗濂溪让自己不用挂心那个臭小子的衣食住行,他会安排好一切。
但那毕竟是亲生的弟弟,从小带到大的,要不担虑,一天到晚反倒没什么事做,心底还惴惴难安。
“你能不能给我安排个轿子,我想下山回去。”弗陵怕他不肯同意,语气带着几分请求:“我答应你,绝对不会乱跑。”
宗濂溪微微一笑,问:“你就那么急着走吗?”
难怪她今天的态度出奇地温柔。
弗陵:“你这样看着我,我也不敢说实话。”
看弟弟只是促使她回家的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不外还是她自己,迫切地想打破现在这种相处的气氛。
“你说,我绝对不会打你。”他一本正经,面色端凝。
弗陵叹了声气,拖着腮望着窗外的和风细雨,风和日丽。
······
新年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因为这个年夹在周秉先剿匪的担虑中,百姓的年味并不是很强。
每天都只是在担心什么时候打,又或是怎么到现在还不打这样的纠结中。
宗濂溪说她可以趁着这段期间脚伤的间隙好好休息,便带着她去附近山林转悠。
怕她脚上行走不便,不知道从那里给她搬来了一只轮椅,带着自己也算是将半个青峰寨都得看了个一干二净。
说美不胜收却也不尽然,这里更偏向于世外桃源,又不乏人间烟火。
她想下来走走,但顾虑着身后的人。
“我脚还是勉强能走动的,也不是皇子公主,你不用将我当成易碎的瓷器,磕一下就碎?”
宗濂溪竟说好,陪着她走了有一会却忽然一反常态,直接将人带回去休息。
何止是将她当成易碎的瓷,简直都快将她藏起来,谁也找不到才好。
后来才听到他说是有太多人把目光都放在她身上了,这让他很不舒服。
弗陵借口自己挂心褚熙宁在家里,时不时跟他提起。
“褚熙宁别看平时看起来精明,但他其实胆子很小的,小的时候打雷闪电他都怕。”
宗濂溪思顿了一下,建议道:“要不然我明天将他给接上山来,你也能看看他,好不好?”
一听要将褚熙宁也拐带上山,弗陵当庭否决。
自己羊入虎穴也就算了,要是褚熙宁那个傻子也过来,弗陵倒还要担心,然后他会不会也被朝廷给当匪剿了。
······
不同于自家姐姐的担心和挂虑,褚熙宁被骗了。
以为他姐姐不过只是军营里有事才没来,是以他倒是舒舒服服地过了几天没人管的日子。
每天照常时间去先生面前点个卯,时辰到到了跟先生就在宗哥哥家蹭个饭。
等回到家中就跟着神秘莫测的武林高手学拳脚功夫。
学得累了便跟武林高手师傅出去外头吃吃喝喝,倒是乐得逍遥。
时间安排得面面俱到,每天都有无穷无尽的事可做,若非没有必要,真不希望自己的姐姐那么快回来。
他原本还跟几个小伙伴约定好元宵十五晚上出门,哪知道这样的计划并不长久,姐姐突然回家,将她原本计划好的一切给统统打乱。
他拿出自己的私房钱准备请自己这些年所结交的几个玩伴,哪知道出师未捷身先死。
“怎么回事?看到我就跑?”
弗陵自上而下地看了看褚熙宁,虽说十天没见过,但宗濂溪也会不时地将褚熙宁的情况告知她。
这小鬼最近这些天倒是好生逍遥。
她估计再不回来褚熙宁会乐疯了。
毕竟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弟弟,也没有理由真看着褚熙宁独自疯癫不是。
“姐,你……”
褚熙宁面色变幻不断,恰到好处地挤出一丝甜甜的笑,露出了一口明晃晃的白牙:“你回来了。”
原以为也有十来天没见,他至少应该也会有一点对于自己的忽然出现表示出,至少一丢丢……
然而……
弗陵微微眯了眯眼睛笑了,问起他:“你要去哪?”
褚熙宁抿了抿薄唇,小手一直揪着揪着,连忙道,“哪有,没去,就去门口转转看看,在想你什么时候回来。”
弗陵笑而不语。
今天是元宵节,明天晚上就是褚熙宁的生辰,弗陵是记挂着这点菜回来的。
“进门,回家。”
她笑了笑,忽视身后的哀呼连连。
褚熙宁垂头丧气地跟她回去,估计今天得跟自己的小伙伴劳燕分飞。
“姐,你怎么回来得那么早?”
“难道你希望我回不来?”
褚熙宁小脸仰了仰,恰到好处地露出自己的两颗小虎牙,强颜欢笑。
“你最近在做什么?吃得好不好?那些**有没有找你麻烦?”
不说起这个还好,说起这个弗陵还一肚子火气。
若不是她答应等搬到长安城后便搬去宗濂溪父母给的宅子里,估计他们一家三口现在都不肯放她回来。
这回给的名义倒不是赠予,而是赔偿,就只为脚伤是在他们青峰寨上受的,宗家人齐心协力地将这个责任承下来,不遗余力地让弗陵接受这个赔偿。
褚熙宁眉心深了深,见姐姐怒色腾起,还以为是在外吃了亏才导致她现在摆着臭脸。
“怎么了,是不是谁欺负你?”
“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来了,明天就搬家。”弗陵绕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你准备好了?
褚熙宁嘴角扯了扯,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这么快啊,好突然,姐,要不再等一些时间吧,我还没跟我的朋友说要搬家,至少得让我先跟他们交待一声。
若不是因为周秉先失去了一个副将,加快了对青峰寨的攻打,弗陵也不会就这么急着离开这个即将发生战乱的地方。
“这是应该的。”弗陵叮嘱了一声:“你得先跟陀隐先生说,他毕竟是你师长,将来咱搬去长安城了,兴许还能去他家串串门。”
不同于弗陵的期待万分,褚熙宁脸色总是笑得勉强。
搬家原本是好事,可对他来说,心底却始终有几分不情不愿。
若说是因为宗哥哥的原因,可他之前也说过了,将来一定会搬去跟他们一起住。
若说是因为舍不得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还有在这里遇到的人和事,可这里到底也没有长安城繁华。
他也不清楚到底自己在抗拒什么。
隔天醒来还还是没能将这个消息给自行消化,去宗家上学堂时,第一时间就去跟先生将这件事吐了出来。
先生倒比他还认定搬家是件好事,更不忘同他建议长安城哪里的学堂最好,哪里的房子最贵,哪里的房租便宜又实惠。
宗哥哥则是说,他已经很期盼将来做邻居了。
武林高手师傅也同他约定好,即便换了新家但他既然答应愿意褚熙宁功夫。
大伯母说堂姐过几天收拾好东就会跟他们一块去,她呢,则一直借口着要照顾病中的婆婆,一时半会也不能甩手离开,答应了堂姐会经常过来看看他们姐弟三个。
至于表姐,不知为何总见她不爱说话了,成天里来郁郁寡欢,若是没事的时候定然是一整天都躺在床上不起。
大伯母说堂姐是病了。
病了自然是快点找大夫。
身为大夫的弟弟,褚熙宁也时刻谨记着小病不治迟早是会拖成大病的道理。
他把这事跟姐姐说,姐姐却只还了他一句,生日快乐。
什么鬼?!
女人的心海底的针。
他去看病中的堂姐,意外见到姐姐巴掌大的脸上还挂着一个巴掌。
他以为姐姐被欺负了。
可看堂姐,好像也没讨着什么好处。
回去的时候,他一路跟着姐姐,走到她身后,一路追问。
“你们最近怎么回事?”
“打架了,看不出来。”
姐姐很凶地瞪了他一眼。
褚熙宁吞咽了一口唾沫,问:“你,你们为什么打?”
弗陵抿了抿唇,火气一上来,心底气鼓鼓的。
气她总是阴阳怪气地抓着当初的事翻旧账。
气她凭什么就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
气她都被嫌弃成这样了还不得不将人带着离开。
褚熙宁到底还是没能从她这里问出些什么来,只是见她自己偷偷红过眼珠子,最后只能闭嘴。
搬家的事情水到渠成,更因为这段期间朝廷在绥宁县增加援兵,派兵驻守,以期镇压住青峰山上那群逍遥法外的土匪。
周秉先遇刺了,绥宁县彻底乱了,成了他们搬家的契机。
伤人的凶手不言而喻,是青峰山上的土匪。
朝廷被激怒,加大驻兵数量,官府多次下发告示,要彻底清抄,一场恶战终极是不可避免的。
将绥宁县的一切都做了处理后,弗陵便雇了辆马车,带上行李后,褚熙宁和堂姐一块,离开了绥宁县这个小地方。
换新家后,比起之前的宅子大了不少,房间开阔,四野明亮,明窗洞几。
他是独立一个院子,第一次有了自己的书房。
可最最让褚熙宁惊讶的还是,他还发现家中还有一片药田,草药种类繁多。
这是什么神仙房子?
简直就是姐姐自己的心头好吧?
“姐,怎么这么巧就租到了这么好的房子,一定很贵吧?”
弗陵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句。
褚熙宁眼底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人也也愣一愣的,问起她对于房子的感受都神色呆滞。
这么轻而易举就被这房子的架势给吓唬到了,可宗濂溪已经很低调了。
弗陵不打算将房子的实情据实已告,而且他们现在还始终以为这房只是暂时被租借而已,若是真告诉褚熙宁,那他得几天几夜睡不好觉。
“还好,钱没了可以再赚,但只有我们一家身体健康,平平安安的,胜过其他。”
弗陵原本笑说句话振奋人心,褚繁絮不知为何,说车马劳顿疲惫,回屋睡去了。
褚熙宁和弗陵对视了一眼,前者挠了挠头,心底满不在乎地耸了下肩。
褚熙宁:“姐,怎么感觉堂姐对你很冷淡?有时候我没话找话去跟她聊天,她好像也不怎么愿意搭理我。”
弗陵:“舟车劳顿,不是谁都像你一样,精力旺盛到没完没了。”
褚熙宁:“怎么感觉是因为你的缘故?”
养了这么多年的弟弟竟然学会怼自己了,这可不得了。
弗陵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心底却是不为人知的苦涩。
换了个新环境,希望能对堂姐的心情恢复有一定的帮助。
可同在一个屋檐下,褚繁絮不太愿意见她,若非必要的情况,也很少开口。
每天晚上就期待晚饭的时候,她做好饭菜了,让褚熙宁去喊她过来,这才勉强能见一面。
可褚繁絮吃得少,话也少,神色淡淡,目光清冷,始终端着架子,即便再生气,也始终是一脸平静,无欲无求。
按照褚熙宁的话而言,她这是一夕之间变成了深宅内院里的大小姐。
弗陵叹气,低声答:“希望是吧!”
她还在生自己的气。
当初她的一句气话,兴许让她耿耿于怀到现在,依旧不肯释然。
好在褚繁絮虽然对一切事情表现出无欲无求的样子,但她还喜欢女工。
她的绣活向来就很不错,都是这些年被大伯母的后婆婆给磨出去来的,当然,这其中也有几分是继承了大伯母的衣钵。
弗陵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便去将市面上所有能买到的女工绣品和各色针线一起买了回来,给堂姐带去,赔礼道歉。
褚繁絮却是淡淡的笑,笑得让她有些莫名所以。
“你这是在讨好我?”
弗陵承认:“上次,确实是我说话太伤人。”
“烙在身体上的伤口,难道还能消得掉?如果可以,那我也把话给你撂在这里。”
褚繁絮目光锁在她身上,又落在她送来赔礼的绣品上,像是在看什么好笑的事情。
“其实我不生你的气了,就是不太想看见你,至于为什么,你不觉得自己现在有些两面三刀了?一方面在我面前做出些送这送那,为了我搬到这里来,让我一个人住在这么好的院子,背地里却不忘跟我母亲抱怨我。”
弗陵舌尖掸了掸后槽牙,眉心深深地拧了起来,有太多的抱怨想脱口而出,可到底是顾忌着伤人伤己,最后百转千回还是噎回自己肚子里。
大伯母说了好多好多当年带着她和褚熙宁费劲千辛万苦奔波才不至于在路上死掉的事。
大伯母还说了当初那些流言蜚语致使她情绪奔溃。
大伯母让自己在她不在的时候要好好照顾她。
“我抱怨你什么了?”弗陵扯着嘴角冷笑。
她是抱怨自己,犹豫不决优柔寡断,欠下人情债就得用人情债来还,恨不得朝自己脸上来一梭子。
她忍着气吞着声,若非受不了她总是将所有不满的情绪推到自己身上却未曾对自己做出检讨。
要知道兔子急了也咬人,忍不住怼了一句。
“我们将来还要住一起很久很久,你确定你要这样跟我怄气?”
现在的处境于褚繁絮而言就是寄人篱下,是以,两人的关系越发地僵了。
褚繁絮却说自己会很快找到新的住所便离开。
弗陵还在诧异她能怎么离开,却反复见她在大伯母安排下去相亲了。
她才十一岁。
窃以为,如果真有那么讨厌自己,也不必那么急着将自己糟蹋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