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的事,不知道老律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早早地就在机场守着她,见他们出来后,连拖带拽地将女儿往自己身后藏。
“以长暮,你小子真阴。”老律手指到他鼻子下,“亏我那么信任你,连公司也放手给你,可你倒好,你小子竟然骗我。”
以长暮眼帘微垂,任由对方拽过自己衣领,挥起手后,一拳落在脸侧,他纹丝不动:“叔叔,抱歉。”
“我呸,我现在看你都觉得恶心。”老律气得脸红脖子粗,连话都说不完整,拽过律怀安转身就走。
弗陵转过头去瞧了眼以长暮,他没出声,只是见她望向自己时,微微笑了笑。
“你先随叔叔回去,晚上我再去接你。”
老律听得额头疼,这家伙怎么还敢如此地厚颜无耻,连外甥女都敢勾搭了。
要不是当初年轻时太过叛逆,和安安她妈妈认识不到三个月就闪婚,生下安安不久后便又离婚,连双方家长的面都不曾见过。
更难以想象到当初岳父岳母后来又生下二胎,安安妈妈其实就是以长暮的姐姐。
这不是气死人吗?
当初都要怪两个老人贪恋一时之欢,现在报应到两个孩子身上。
而他这些年听说安安妈妈再嫁后,也不曾同安安她妈妈联系过。
这次要不是忽然受到岳父电话,真不知道以长暮到底还敢瞒到什么时候。
弗陵越发不解,问老律,“你这是怎么了?当初不是将他夸得天花乱坠吗?”
“你个傻孩子,我……我不跟你说。”老律气得眼眶发红,将她塞后车内,冲司机喊去,“开车,去医院。”
“去医院干什么?”
老律目光怔怔然地看向窗外,声音微哽,“你们在国外那么久,我就不信那恶贯满盈的小子能忍得住。如果有孩子了,就打点,没有也好提前预防着。”
弗陵笑了笑,双手抱着后车位置上摆放的布偶,“恶贯满盈,你怎么忽然这么有文采了?”
“你可真是不把我气死不罢休,我聪明一世,怎么就生可你这个蠢成这样的女儿,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弗陵莞尔:“你要是怀疑我们之间血统不纯,等下去医院,顺带去做做亲子鉴定。”
老律脸色霎时间阴沉了下来。
见他忽然噤声,弗陵语气微顿,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手,“爸,对不起,我错了,你别生气,我刚才不该开玩笑。”
“我不想跟你开玩笑。”老律执拗地将手收回去,冷冷地看着她,“以后离他远一点,你们是近亲。”
弗陵手收了回去,淡淡地哦了一声。
这下又轮到老律不淡定了。
“你为什么这么淡定,还是你早就知道了?”
弗陵摇头:“我一直以为这是个梗。”
······
折腾了一趟,老律心安理得拿了诊断书,心底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以长暮那小子还算有点良心。”
可要真有底线就不能在明知道对方是你亲外甥女的份上,还对她下手。
“你们全家都是王八蛋。”
老律怒气冲冲地去踹隔壁的门。
弗陵无言以对,回了房间躺倒在床上,倒时差,心底一些不解的事情也得到解释。
夜里,他竟还敢过来了,说是父母想见见安安。
老律不准。
以长暮被拒之门外。
弗陵从自己的阳台爬到隔壁他家,从他家开门而出,却看到他侧着身子靠着墙壁上,竟在门口吸烟。
她蹙着额,疾步走到他跟前,将那未尽的香烟取下,掐灭。
“你想死吗?有哮喘还敢这样没命地抽?”
以长暮怔怔然,默默地听她的训,心底半喜半忧地想着。
她心底是有我的,她心底已经有我了,要不然也不会关心我的死活。
可他们这辈子注定又是不能在一起。
他喉咙口如有针落,每发出一个字都觉得窒息难受:“你怎么过来的?”
“你家阳台没关,我从我房间爬过来的,我来是想跟你说,现在大人都很难接受我们现在这种情况,若不然,我们就暂时先分开一段……”
高大的身影逼近,他一只手拖着她后脑勺,另外一只手箍着她腰间,将她带起。
背脊抵在墙壁上,头顶上是晦暗的灯,随着说话声时明时暗。
烟草的味道充斥到自己整个鼻腔和嘴里,所有的话语消失于唇齿间。
“你知道这样有多危险吗?”他眼睛发涩,声音沙哑刺耳。
“安安,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我真的怕……”
怕她不顾自己的安危,怕她又像过去一样,悄无声息地便离他而去。
弗陵辩解着,“我还不是见你一直在外头拍门怕影响到邻居,而且,要不是我手机被老律给交了,这种事本该你来做。”
以长暮却是笑笑,“我才不做,有了你后我就更怕死了,我会用更加柔和的方法。”
表面上的他始终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但实际相处之下,才发现他这人强势霸道,另有谋划,决定好的事,除非她誓死力争,否则绝对会被带跑。
弗陵抿唇笑,忽而抬头,“以长暮,过去一直是你带我走,现在,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以长暮欣然点头。
······
终南山。
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
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以长暮轻轻地将她给叫醒,“安安,醒醒。”
弗陵半掀着眸,“可算是到了。”
他手心攥着她的手心,轻轻地握紧了力,“累了吧?”
弗陵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半撑着酸涩的眼皮看他,“你也是的,为什么选这么远的地方。”
“不是你带我……”他面色凝滞,似是有点意识到了什么,却不敢再继续往下深究。
她抿唇笑笑,催着他,“我们的婚服我不是让你带,快快去换。”
以长暮面色微微一顿,“你能先告诉我原因吗?”
“故地重游。”
······
荒凉的乱石堆中,俨然砌起一座孤坟,其后跨着一条长练,水天相接,再远处,碧空如洗,黑色褪去后,白日熹微。
“茔茔蔓草,岁岁不老,风雨如晦,死生为谁。”弗陵侧过眸光去看眼前之人的背影。
“以长暮,你知道这里是谁的坟茔吗?”
以长暮半俯下身,想要去抚那早被风化的石碑,可稍微一碰,久经风吹雨打的石碑还是碎裂在手中。
他眼眶泛着红,低声诉说着,“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没有封号的公主,你还记得吗?”
“记得。”
以长暮抬起深邃的眸看她,“安安,如果我说我们之前就见过,是很久很久之前,而我是陪着你相依为命长大,唯一的亲人,你会信......”
弗陵轻笑着,舒展着冗长的袖,也俯下身来,撑着下颌看向碑文,“信啊,你说的任何一句,我什么时候没有信过。”
她目光肆意地打量着他,“后来呢,你跟我说说她后来的事吧?”
以长暮小心翼翼地说着,声沙哑。
他想跟她说。
他想坦诚跟她过去所有的一切。
“她就葬在这里。”
继而道,“宣德侯也在这里。”
弗陵错愕,“宣德侯,那学校......”
她一顿,似是恍然,“难怪,你之前跟我说,就算再继续深挖下去,里面也没有任何东西。”
以长暮苦笑,“只是些陪葬品,那些东西,大多数是后人所置,其中有他的意思,毕竟他生前所有的东西,都是关于她的。他生前没有娶妻生子,族人给他过继了一个承继香火,如今数代下来,便是我们家这一脉。”
弗陵错愕:“可她不是嫁给了殷朝大皇子......”
以长暮冷眸微掀,深邃的冷眸凝着她,“我怎么可以让你跟别人生同衾死同椁?”
他周身冰冷,寒气摄人,不过一个赤红的眸,便使人如坠冰窟。
那一刻,弗陵双膝发软,不自觉地便滑在了石上。
她不知道为什么。
那一瞬以长暮的眼神只让他感觉到惧怕。
她也算是体会到了为何会从找到的后世人所攥写的文献中看到,本该是统帅三军的威武之师,却落了得个人人闻之色变,杀人如麻,性情阴鸷的骂名。
“安安。”
以长暮忽然将她抱住。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不该凶你,你不要怕我,你不要怕我,我以后不会了,我跟你保证,我以后不会了。”
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哽咽难听。
“终究是我自私,过去和你始终还是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我只能用这种不堪的手段。”
新皇登基那日,他询问安安下落。
对方踟躇不语,便感到不妥。
几经质问下,知道安安已于登基大典前服毒自尽,只为了打消帝皇外戚干政的疑心。
他带着安安冰冷的尸骸,离开那个不属于她的家。
至于以家后世如何,便再与他们无关。
将家族担子看得比谁都重的他,一生都只为父母双亲报仇。
负重前行的他,在这功臣名就的这一瞬,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带着她回家。
即便帝皇不准,他便强行闯开层层宫门,手持着长剑,鞭挞前行,鲜血染就一条不归路。
新皇以为他残疾多年,可谁也不曾想过,这些年在安安的照理下,他的腿已经逐步痊愈。
后来隐居人后,安安在前,绊倒林相,皇后,和这一切灾难的幕后主使,先帝,都少不得有他的出谋划策。
新帝会忌惮外戚干政,为因此要除却安安,不是没有缘由的。
他最大的隐患,是掌握三军主帅之权的以家,更是因为自己对安安的心思,已经逃不过帝皇的眼。
所以权少承说得没错,安安,是自己害死的。
······
弗陵见他面色发白,急忙将随身带在身上的黑伞撑起,“以长暮,你还好吗?”
以长暮捂着手咳着,声音渐重。
“安安,我好像,有些累......”
身上的力道在渐渐消散,眼前的视线也消失了大半,他勉强才能看得清楚安安在那,至于其他,只成了很模糊的存在。
他握着她手,在她耳边道,“安安,我们在这里拜天地,好不好?光写婚书不够,要过六礼,要拜天地,要合卺酒,我还想要你心甘情愿……”
弗陵点头,“好。”
以长暮微微晃神,似是不信,又笑了,“你以前要是也能这么听话,我也就能省很多心了。”
以前让她别嫁,一点都不肯听自己说,说急了还红眼。
他最怕的便是安安哭,眼眶噙着泪,倔强地不落下来,一旦这样,总能让人无计可施。
弗陵低声笑笑,放下手中的伞,双手捧过他的脸,额头抵着他的额,在他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以前你是我舅舅,以后你还想当我舅舅?为什么总要顾忌那么多别的?人生得意须尽欢,我都愿意嫁给你了,你还要怀疑什么?你要再只要犹豫不决的,我可回去找权少承要一打结婚证过来,甩到你身上。”
以长暮笑着扣紧她的手,说不准。
“你既已同意,那就是生生世世不得反悔的,否则,上入九天,下捣黄泉,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他带着她往东边叩拜。
唱,“一拜天地。”
弗陵与他并排跪着,叩头。
“二拜高堂。”
她再叩。
他看着身边的人,心底释然地笑着,头磕下去后,便没有再次抬起来。
弗陵头始终伏着,默声。
许久,她有些不耐地问,“接下来是什么来着?这种老旧的方式也只有你才用。”
她伸出手去摸他的手,触指冰凉,五指扣紧,摇了摇,再摇了摇。
“以长暮,我又不懂。”
一声怅惘的叹息声随着远风传响。
“你也不懂,也糊涂,都这么久了,还看不出来我只是个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