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要是派人送我出宫怎么办?那我可不要脸地让她老人家给我安排护卫了。”
皇帝看了自己一眼,那眼神真让人感觉是看白痴。
母亲若是知道实情,能主动站在自己亲生儿子的对头?
“那就等我过去。”
弗陵道:“等你过去?”
“捞你。”
“捞我?”弗陵嘴角扯了一扯,手托在脑后转过头去,无语道:
“你捞犯人呢,你捞我?你还是去捞泥鳅算了,恩将仇报。”
皇帝早已习惯她在自己面前不讲规矩,若是换成了别人,他也不清楚自己是否还能不能平平静静地听她说自己的坏话。
或许有些事真的因人而异。
他笑说:“我若还没到,就在那里陪着母亲多说一会话,别自己一个人出去外头溜达,你要知道,宫里可到处都是皇后的眼线。”
说到这里,皇帝故意添了一句:“你不是最怕皇后的?”
弗陵幽幽地转过一眼过去,眼底里往日的流光溢彩也失了光泽。
“我怕皇后还不是因为你把我的处境搞得如此尴尬,你怎么还敢提?”
皇帝心虚地瞥开了眼,咳嗽了一声后道:“好好在太后宫里待着,不要搞小动作,言尽于此。”
话刚一落便已大步走远。
弗陵嗤笑,自嘲地笑了笑。
她哪里是怕皇后,不说自己之前如何坑蒙拐骗,将皇后当成暖绵的小羔羊一样薅也就算了,她怕的是什么他会不清楚。
······
原本以为见到亲人自己兴许会有一丝情绪的波动,可事实却是什么都没有,她脸色始终平静淡然。
或许是真的见惯了生离死别,即便明知道眼前站定的这人或许就是生育这个躯壳的亲生父母,然她内心还是没有任何的波动。
简单地请过脉相,叮嘱了一些安胎应注意的事项后,见对方担惊受怕地护着自己这一胎,极为宝贝的样子,甚至跟自己说起,将来无论生男生女,都要给孩子取名“天赐”。
似是以为自己不清楚她头一个孩子丢失的缘故,絮絮叨叨地跟她说起那些往事,或许上了年纪的老人都是如此吧。
弗陵怕自己的态度太过清冷淡漠,过意不去,便偷摸地塞给对方一些保胎的丸药,只为了堵住对方喋喋不休的嘴。
您老啊,说了那么多,到底还是在补偿第一个,可第一个孩子早就死了,补偿再多,她也看不到不是,还是以平常心对待第二个,不要将来把孩子给宠坏了,那就得不偿失。
“只要他平安健康就好,我也不期待他有多冰雪聪明,伶俐可爱,我只想要能够多活几年,能多陪他几年就多陪几年,也是弥补当初对我那个女儿丢失的缺憾。”
临行前,她忽然给自己说起这么一句,倒是让弗陵心底窜过阵阵不安。
她是不是知道什么?
皇帝来看望太后,顺带带她一道从太后宫中离去。
也亏得他知道太后定然会拉着自己嘘寒问暖,及时将自己从僵局中解救了出去。
离开太后寝宫,弗陵将揣在心底许久未解的怀疑一股脑问出:“你是不是真没跟他们说过我的存在?”
皇帝脚步一顿,侧过身来:“没有,我答应你不说,就不会提,也告知过先生和复之,一切知情人都会闭口,不再谈论这件事。”
弗陵斜睨了一眼过去,心说,信你才有鬼,若是没有直接说没有即可,怎会特意停下脚步跟她解释这般多?
见她脸色不好,皇帝严肃了几分:“我没说。”
弗陵语气带着几分玩世不恭:“我又没说不信你。”
“是吗?”皇帝掀了掀唇角冷笑:“那可能是我多心了吧。”
弗陵心底一阵莫名。
难不成自己真冤枉了对方?
皇帝既然特意交待过,左秉臣和李璮兴许真不敢随意往外透露更多的消息,唯一的可能,怕是在调查的时候就已经落入了有心人的眼底。
可见皇帝脚步加快,显然是真的被自己给气坏了。
弗陵举目四顾,周遭也没见到其他任何人的身影,遂提起裙摆,抬起脚大步往前追了过去。
“陛下别生气,我这不是一时嘴快。刚才夏侯夫人忽然跟我说起那么多话,说句实话,我这心底也确确实实担心了。你知道的,我不想认亲,就是怕两个老人对着我抱头大哭,那画面想想就多尴尬。”
“他们毕竟是你在这个世间最亲的人......”皇帝语气欲言又止。
弗陵道:“或许你要说我心硬如铁,可我一个出家人,压根就对家人对亲情免疫了,这要是忽然出现两个家人,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赡养他们也不是,他们也不缺我养,不赡养他们也不是,他们年纪也这般大了,未来还有可能多一个小孩。”
“可我到底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这两老人身边,虽然他们可能会不愿意放我离开。又或者,你是想让我帮他们在百年之后养小孩?可你们想过我会愿意吗?”
“虽然我不能也不会在他们身边尽孝,但我会照顾好她的胎,让他们这辈子所有的期待与希望都能有所寄托。”
果真是心硬如铁。
皇帝心说,她对自己的认知倒是从来没有失误过。
不过她这考虑确实属实。
若真有那么一天,她定然难逃承担家族责任,自己心性还是个小孩还要来养另一个孩子,而她却从来没享受过任何父子母女亲情,谁又来考虑过她的感受?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拘泥于礼数的人,更不会放任自己一辈子逗留在这头顶的一方天地之间。
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只是她在前行路上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之一。
她只作自己认为对的事,更不在意别人对她的任何看法,无论喜欢或者讨厌都好,她不需要靠别人的评价而活。
皇帝勾了勾唇角,道:“出家人,那你说说,你现在破了多少清规戒律了?”
弗陵笑了笑,知道他这是听进去了,紧绷的心弦也松了下来,背着手跟在他身后走着,说:“还好吧,有句话说得好,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皇帝却道:“你不是道士?”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修道礼佛都是表象,真正的修道者修的是心。何其自性,本自具足;何其自性,本自清净;何其自性,本不动摇;何其自性,能生万法。”
见皇帝看着自己静默无声,以为是自己说繁琐了,遂道:“浅显一点,就是如果过好自己的生活,如何在担负家国责任上承担自己的使命。”
皇帝眉心深拧,抿成直线的唇轻启,说:“欲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修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
待到此处,皇帝灵台一片清明,目光微微垂下落在她身上。
弗陵笑笑地就着他的话继续说:“致知在格物。”
“我看你干脆还俗得了。”皇帝目光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你还俗,想要喝酒,我给你找世间所有不可多得的美酒,应有尽有,只会让你享之不尽。”
色诱不行,如今还打算走捷径了?
酒,确实是很能打动人心的东西。
弗陵舔了舔嘴角,偏开视线不去看他:“不行,我师父当年将浮云观留给我继承,我要是随随便便就走了,即便日后下阴间了,也不好跟她老人家交待。”
“年纪轻轻的,想那么多身后事做什么?”
“我遗书都写到第十稿了。”
“......”
见他忽然在离着自己寝殿不远的地方大步走了,而且往自己不熟悉的方向,也不说是什么原因。
弗陵一时半会紧跟不上,更不敢随意跟过去,怕遇着什么不想干的人,只能朝着他背影喊去。
“陛下你走去哪?”
“跟你说话很费心脏。”
“......”
脑壳不疼换心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