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自那西凉营帐内发生内斗后,西凉王也无暇分出心思来应对战场。
为了平息内斗和营帐内那些不是流言消耗了不少时日,西凉王意识到这场战争再打下去,不说粮草无以为继,便是自己的兵也没了最初那个开疆扩土的心思。
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
同意了朝廷使臣送来的和谈文书,最终以礼朝割让云阳六郡,送公主联姻结束了正常长达六个多月的战争。
凉城守将忿然不满,然这样的结果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他只是个统帅三军的将军,这一场战也打得他精疲力尽。
若是再给他一些时间,朝廷又不私底下发难的话,他一定可以将那些个西凉人打得屁滚尿流,滚出国朝。
然他只在和谈事宜上毫无说话的权利。
皇帝决定怎么做,对方国主应下,高相再在割让协议上画押,这一切就板上钉钉了。
可云阳六郡,已然随着和亲的昭华公主,不日即将出使西凉国境。
解决了两国之间的争端,皇帝便迫不及待地解决凉城守将无召归京的问题。
西凉王还未离境,皇帝便将临江王妃与凉城守将宣至宫殿。
然此时的二人,无人应召。
凉城守将如是说:“去了反正是死,傻子才去。”
“我就在他家门口坐着,要见我,让他自己出来。”
他不去,弗陵自然也不会去找那个死。
做私调虎符这件事之前就知道她难逃一事,即便她如今已然将西凉军队退出皇城门下。
百姓对她再如何歌功颂德,皇帝只会厌恶,憎恨,以造反的逆臣贼子看她。
是以,弗陵索性就造反到底,但总得拥立一人,黄袍加身,才算名正言顺。
弗陵看着对方坚毅的面孔下,眸底暗卷的幽沉。
“将军想要当皇帝吗?”
“想。”
凉城守将吕献果决道:“当皇帝,我就下令出兵打西凉,我不把狗皇帝丢掉的云阳六郡要回来我誓不罢休。”
弗陵:“......”
林盛面色沉沉,道:“将军您这样的性子怕是不适合......”
吕献冷哂:“所以呢,你们打算让谁,那个小娃娃?”
林盛:“......”
弗陵道:“要不先生您来吧?”
林盛一惊,心脏抖了两下:“王妃说什么胡说,我都这把老骨头了,当个幕僚还成,你让我去做那个位置,那不是盼着我早点死?”
他也不愿意,总不能真让那个吃奶的娃娃当。
且不说那个小孩拥有李氏皇族和高家的血脉,可就高相和狗皇帝做出这个的事情,军中谁人还会服从?
弗陵叹了口气道:“名不正言不顺,连个当皇帝的人都没有,我们造个什么反?”
林盛感叹道:“若是王爷还在.....”
吕献闻言每条一挑,还在坚持:“我怎么就不成了,至少我也曾经占山为王过。”
要说吕献不适合的原因,不外是这家伙当开国之主容易,可要守城就难了。
连字都没认全几个的皇帝,日后看奏折怎么办?
弗陵目光投向了皇城的方向,眸底渐沉。
此时的皇帝怕是要召集兵马,正式对付他们了。
······
果不其然,弗陵那日的担心到了晚上便成了事实。
自从和西凉人的战争开打后,宫城们就一直紧闭着。
他们的营帐就驻守在宫门外,既进不去,城内出事的时候,他们也被堵死在城门外。
这一夜,她因为到底该选谁拥立为王这件事,跟林盛、吕献争辩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结果。
就在她担心这场造反活动要无疾而终时,潜藏在皇城内的淳于楹总算是传来了消息。
“三皇子行动了,皇宫出事了。”
“现在情形如何?”
“宫中内应传出,皇帝虽是遇刺,但性命无忧。”
“三皇子可真是会找个好时机,趁着我们现在需要养精蓄锐的时候,就开始偷塔。”
“你总说偷塔,可他偷哪门子的塔,皇宫里没塔啊。”
弗陵忍俊不禁,并不回她这个问题。
淳于楹忽地想到了什么,一把抓过她的手道:“不行,你说过他的狗命会留给我,现在再不出兵,怕是就得等他杀了皇帝取而代之,我的仇找谁去报。”
弗陵被她拽得手疼,“放心,吕献将军已经想办法去里应外合,揣掇城内守将将门打开。”
淳于楹气急:“之前怎么不说,就看我干着急上火很开心是吧?”
弗陵挣脱开后,摊了摊手:“因为,没把握。”
“城内守将如今都已然被三皇子混进了自己的人,他们早就防备着我们会在他行事的时候横插一手。”
“你不是巫吗?”淳于楹看向她道:“你一个人就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看着那么多人横冲直撞?”
弗陵被质问得一时间无以反驳。
看着她面上的焦灼不耐,怕是皇城内的情形也不会如一开始预测的那样乐观。
可是她依旧不同意淳于楹的建议。
会反噬到李恪身上的,如果让他插手这些事的话。
“我不想被当成怪物。”
淳于楹不解道:“怎么就当成怪物了,谁会当你是怪物我第一个杀了谁。”
弗陵道:“我不是巫,我之前就想跟你说了,你看到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巧合,那么多次多次的死里逃生其实并不是因为我。”
可她知道自己就算解释了她也不会信。
这个人脑子里就是一根筋,第一眼看到的东西,就算再解释不通,始终认死理。
淳于楹随手掷下一个布袋子到她脚下,道:“你就是不逼一逼就不愿意动手是吧,那好,别怪我了。”
不知为何看着那布袋子,弗陵便头皮发麻。
······
而此时议政殿,三皇子手中拔剑,吊儿郎当地指着殿中宝座下的那个人,自己的亲生父亲。
“父皇,我都好言相劝这么久了,你若是再不自己按下玺印的话,就别怪我一时手误,”
他拉长着腔调说出这话,毫无半分严肃正经,却让人无端感到阴鸷。
皇帝依旧是那个一成不变的笑:“玉玺不见了。”
“我说玉玺被人偷了,这传位诏书,朕写不了。”
三皇子并不信这个世界还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偏生在这种时候。
“父皇还坚持这个位置这么久做什么,您以为自己还有几年活头?”
皇帝慵懒地将背脊靠在皇位上,一只手撑在额边,身体传来疲惫感让他不自觉间陷入沉睡。
“不信,你自己找。”
三皇子看着他毫无顾忌地便这样睡下,都这种时候了还能如此轻松自然,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怕死还是无所谓。
他咬了咬腮,冷笑着传人进来:“来人,给我搜,任何一个死角都不能放过。”
弗陵被放出布袋子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这金碧辉煌的宫殿之内。
“你把我弄来了又有什么用?”
“我始终觉得,李恪的仇,得我们亲自抱。”
弗陵笑笑地将自己身上的绳索挣脱开来:“怎么抱,一人一刀,我倒是觉得留着或许于时日无多的狗皇帝而言,死亡反倒是解脱。”
话音方落,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殿外匆匆过去。
“禀三皇子,这议政殿翻遍了,都没有找到任何玉玺的下落。”
“玉玺不见了。”
弗陵一时错愕,看向淳于楹道:“你偷的?”
淳于楹紧蹙了蹙眉,摇头道:“我是有这个想法,但现在还没来得及实施。”
哪会是谁?
弗陵将身子紧紧地贴在门板上,想要听清楚门外更多的动静。
但也只是听到几个毫无关键性的内容。
“会藏在哪里?”
“摘星阁会不会有可能......”
弗陵手环在胸前,指尖抵着唇角自言自语着。
“小心。”
一股失重感突然袭来,她毫无防备间就被淳于楹推了过去,掩在身后,那只穿云箭便径直从耳畔擦过,划落几缕发丝。
弗陵待回过神后,去看那破门而入的人,视线顿时落在了那手握弓弩的男人身上。
李恪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冰冷的触感似是落在了指尖。
“流血了。”
语气难掩的阴沉喑哑。
弗陵闻言,手去碰了碰那处的伤口,轻微的刺痛感传来。
淳于楹急问:“没事吧?”
弗陵点了下头,心有余悸道:“还好,命大。”
“臻臻,怎么是你?”
三皇子的声音忽然落在自己耳边,脚步急促地走到她边上,连带着手也落在她脸侧。
被弗陵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是我不对,刚才没瞧见人,只当是什么刺客......”
他目光落在弗陵旁边的异族人身上看过去。
淳于楹面上难掩的嫌恶:“恶心。”
弗陵见她目光侧过来看向自己,总觉得她这句恶心其实也将自己也囊括在内。
“别说你恶心,我自己也恶心。”
她赶紧解释着,也是想说给李恪听。
三皇子面上挂着笑:“臻臻啊,你这样说我会很伤心的,原本我打算等一切都忙完了再去迎你的。”
弗陵呵呵两声:“不用,我自己有手有脚,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还是跟我这样见外。”三皇子敛住了嘴角的笑靥。
“你前后共救过我两次,我一直以来都将你当成我的......”
弗陵抬手挡在他面前,也阻断了他将欲脱口而出的话。
“听说玉玺不见了。”她抢先说道。
三皇子一顿,笑说:“怎么?你也想要?你要是想要的话也可以,当我......”
不待他说完弗陵不耐烦打断,“好了,你找你的我找我的,各凭本事。”对淳于楹递了一眼神。
“我们走。”
出了议政殿,见里头的人并未追出,甚至连影卫都未曾安排。
淳于楹心底疑窦丛生,思忖起那人方才对南姝的态度,以及南姝三番两次打断他说的话,那人却连一丝怒气都没有。
实在是跟自己过去暗中调查的人难以等同。
“你那么急着走是为了什么,心虚?”
“不是,反胃。”
淳于楹心底总觉得有一丝奇怪:“他就这样放我们离开?”
弗陵害怕她再揪着问一些有的没的,拉着她赶紧走。
“都说了,找玉玺,造反当皇帝,各凭本事。”
李恪心不在焉地跟在她身侧,目光从她那一处血迹已经干涸的耳畔处,转不开眼。
······
摘星阁外,弗陵脚步微顿,目光凝滞在那一处高耸入云的楼阁。
“怎么又不走了?”
弗陵迟疑地看了看她道:“狗皇帝或许就就在方才那个房间,玉玺可能还在他身上。”
淳于楹一时恍然。
难怪方才那人见他们走后并未追上,原来是害怕她们跟他抢玉玺。
想清楚后她再不敢迟疑,“我先过去。”带上她不方便。
弗陵点点头,待看到那人的身影于自己眼眶内彻底消失,才缓缓地走上那金玉相砌的殿阶。
“李恪,你昨晚的话没骗我是吧?”
李恪不语。
他其实在知晓她的身份后就一直不敢跟她提及,害怕因为上一代的恩怨,她会迁怒于自己。
何况他的确也该被迁怒,与她成婚这一件事,让她冠上临江王妃的名衔,是自己私心所致。
他当初荒唐地自信,因为自己不会落到如今这种结局。
然老天却是跟他巧妙地同他开了个玩笑。
如今事已至此,无从改变,他能够做的,便是告知她的身份,让她自己选择。
恨自己也好,即便想和离也好。
可她的反应很让人寻常,李恪都琢磨不透,她到底是生气还是没生气。
弗陵挽唇一笑:“你说我等下见到他该说什么好。”
······
摘星阁内。
“她来了。”书天元眯着眼,从门缝处往外细细一瞧:“走大门来的。”
身后没有回应,再转过身望去,殿内哪还有人。
“你躲起来做什么?懦夫。”
幽幽的殿于内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应。
“她会恨我的。”
······
弗陵脚步停住,手抚上门,往内推了一下,门不动,她蹙了下眉,往内用力一推,还是没动。
“里面有人在吗?”
没有得到回应,弗陵又往四处逡巡了一下,没有见到什么道士之类的身影。
弗陵看着紧闭的大门,“是锁住了吗?”
李恪习武之人,自然听得清楚屋内究竟发生过了什么,道:“里面有人,他不想见你。”
“他说不想见就不想见,我就偏要见。”
弗陵性子难得叛逆,侧着身子用力撞开那门。
也不知道里头究竟是被什么给挡住了,始终不动。
然她刚刚撞了几下后,里头又有细碎的声音传开。
“开门,别让她伤着自己。”
弗陵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了一块砖头往上就打算砸去。
门总算开了,然那人总算是施施然出来。
“别砸了,砸坏了你赔不起。”
弗陵哼笑,将砖头往下一放。
“他人呢?”
总算是是知道自己身世,招上门来了。
书天元抓耳挠腮,故意道:“你说谁?”
“别装不知道。”弗陵松了松筋骨:“再不出来见我,以后狭路相逢,就是仇人,非死不见。”
书天元瞪眼:“你这话什么意思?”
弗陵道:“你们参与谋杀了我的丈夫,我还能这样心平气和地跟你说话已经很好的。”
书天元觉得自己肯定是在做梦,要不然她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有必要吗,人家娶你不过是利用了你,若真在意你怎会连你的面都没加难过几次,就这么护着一个人有必要吗?”
弗陵自然而然地点点头:“我吃他家的用他家的,不护着他点他泉下有知,会找我下去陪葬的。”
李恪:“......”
弗陵又道:“何况你们也间接地他害死了,一比一打平。”
李恪:“......”
这种事能这样算的吗?
书天元却险些被她这些话给气死,怒不可抑道:“知不知道李家之前是怎么对待咱们书氏一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