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无禅师有那么一瞬间得感激自己幼年的时候看了那么多佛经,以至于他与人说话时总能够引经据典,教人说不上话来。
活生生地将眼前这个冲动妄为的女施主给劝说下来,了无确实也觉得自己功不可没。
夜色越来越深了,更鼓重重,灯火荜拨,影子在墙面上一晃而过。
淳于楹听着他的话,心绪一下子就沉入谷底,面色怔怔。
秃驴虽说看起来一无是处,但有一点顾忌是对的。
她以为自己只要假扮成了无禅师接近狗皇帝,再行刺杀之事。
可狗皇帝这次来礼佛,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沿途会出意外,是以守卫比起往常还要多了两倍。
别说是一只苍蝇了,稍有风吹草动就能被逮起仔细盘问。
而且,她要的至只是杀了狗皇帝而已吗?
狗皇帝死,她的确想要。
但李恪的死因,她也很想知道。
可是,狗皇帝今天必须死,他多活一天,活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她都为李恪的死感到悲愤、不公。
先闻明白李恪死因之前,再将人闹死,这个过程确实有些漫长,她也总不能将狗皇帝给拖进去暗道里好生审问。
咦......
暗道!
淳于楹猛然惊醒,要是这个大佛寺里有暗道那该多好。
可问起了无,他却说没有。
“大佛寺没钱搞这玩意。”
淳于楹一开始有些许的不信。
就她自己所知的,狡兔三窟。
世家贵族总会给自己挖机个洞,看似是拿来藏金银珠宝,酒水美食,但若是在逃命的关键时刻,暗道总能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
“但有个储冬天白菜的窖子,在后厨。”
淳于楹:“......”
嗯,算算距离,她怎么也没有可能将狗皇帝给拐到后厨去,在去后厨的那段路上早就能被侍卫乱箭射杀。
了无禅师咱前面铺垫了那么长那么长的一段尊尊教诲后,这才道:“所以啊,才说这荒谬啊,施主,委实荒谬啊,您这样的想法太过冲动,是不会成功的。”
“您应该再仔细想想。”他是发乎真心,耳提面命地看着她。
“再想想您那计划是否不妥。”
话虽这样说,心底却在真挚地向神佛祷告。
佛祖,弟子一点都不想参与造反,弟子一心只是想度化她,并不愿意看到她走弯路,并不远看到大佛寺血流成河。
淳于楹心底气急败坏,被戳破自己计划中的弊端,想想都觉得羞愧难安。
何况这秃驴看着自己的这种感觉,仿佛她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女孩子,在玩过家家一般。
她哪里是在玩,认认真真准备了那么久到头来却被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拆穿,身为将门之女的淳于楹气急败坏。
她急红了眼,“不愿意帮我也就算了,你这秃驴还敢咒我?今天你听到我的计划,也看到了我的脸,我要杀了你。”
了无禅师一腔委屈无处诉说。
他被迫看到女施主的面容,被迫知道她暗地里的造反计划,他不愿意女施主冲动之下走极端,他苦苦哀求想要度化女施主回头是岸。
如今却还是要面临这杀人灭口。
“有人。”
突兀的脚步声从门外穿来,窸窸窣窣,断断续续,却又低不可闻。
像极了树叶被风拂动,簌簌作响。
月光清清凌凌,洁白无瑕,让人心生神往。
一团红色的火焰却在大佛寺的某一处开始燃起,悄无声息。
淳于楹并不知晓,她只顾着手上这灭口大业。
手心里握着的是浸润过蒙汗药的汗巾,她毫不留情地将汗巾蒙在无辜的青年禅师口中,送他昏迷。
“抱歉。”
这歉倒得毫无感情。
“够了。”
突兀的声音,她熟悉非常。
窗棂外倒映着一个黑色的身影,轻轻盈盈地出现在她面前。
一灯如豆。
一方桌案,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对峙两旁。
虽说分庭抗礼,但气氛却异常地平静祥和。
弗陵来的时候跑得有些累有些口渴,见桌上有水壶,倒了杯水润了润喉。
她静静地喝着茶水,并不在意一旁直勾勾盯着她看的眼神。
觊觎她美貌的向来是郎君较多,可女孩子这般肤浅地盯着她的脸看,还是让人有些许的不适应。
弗陵抢撑了好久,总算是等到对方不适应率先开了口。
“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找你。”
淳于楹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弗陵极为自然地将“孟汀”那个名字甩出。
淳于楹气急,怒拳拍桌,愤然而起:“叛徒。”
弗陵挑了下眉,被她掌风掀起的鬓角发丝拂在脸颊两侧。
“他是为你好。”
“你别想拦着我,我之前便说过,我活下去最大的动力就是为里他报仇,谁也无法阻止。”
弗陵抬手将发丝顺到耳后,冷不丁地戳破她最初美好的设想,说道:“可你的方法欠妥。”
淳于楹道:“那你说什么办法可以杀了他?”
弗陵抿唇不语,低着头捧着茶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了起来。
“暂时没有。”
淳于楹算是想明白了这个女人的虚伪,纤细秀丽的指尖指着她,怒气冲冲道:“你就是怕死。”
“对。”
弗陵说:“我帮他守着王府,守着他用自己的死换回的临江王府数十条人命,我的确很怕死。”
“你是可以帮他报仇,英勇无畏的,舍身忘死的,可你报了仇后,抱着他的牌位拍拍屁股就走了,而我们算什么?”
“临江王府算什么?无辜的人怎么论?你的好兄弟孟汀又算什么?”
“我相信就算李恪知道了,也不会高兴。”
她声线平和,温温柔柔的,可从她口中吐出来的每一个字,冰冷又刺骨。
淳于楹呼吸微微一窒,许久不听她再次言语。
弗陵说:“随我回去。”
怕她还执迷不悟,又解释:“想报仇,回去后再好好策划。”
“我不会让连累到王府,你放心。”
还是执迷不悟啊,怎么会有这么不听话的女郎?
到底是有多喜欢啊才会如此作为?
弗陵闭眼叹息了一声。
“已经连累到了。”
“从你堂而皇之地频繁出入王府大门的时候,无论你做什么都已经和王府挂了钩。”
淳于楹握了握攥成拳的手,冷哂道:“我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的,这个世间,除了他,没有谁值得我为其考虑。”
弗陵放下手边茶盏,浅笑道:“我亦不会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