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潘佐城某处偏僻的宅院中，一位夫人举着一个烛台，站在窗前。明明灭灭的烛火倒映在妇人的眼眸里。她缓缓的抬起手，烛台微微倾斜，烛火轻轻的跳动。
“被火烧死可是很恐怖的，也是很痛苦的，若您真的一心求死，不如换个方法吧，波筑夫人。”温和的声音突兀的在房中响起，波筑夫人手中的烛台没能握稳，“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火光一下子就熄灭了，房间一片黑暗。
知灵拿出一个灵珠，照亮了屋子，微笑着看向那个全身僵硬的站在窗前的女人。
知灵点了点她放在桌上骨灰盒，对波筑夫人说道：“若是夫人现在不想死了，不如我们来做笔交易？”
*
城外。
五虎退和知灵从旅店带了他们救下的三个人，便指挥着阿犇先生使出城外，在城外的歇脚点等着去善得寺的今剑。
不多时，今剑便回来了。他跳上车，钻进车厢，对知灵说道：“灵真人，我已经将东西交给苦阄主持了，您吩咐的话，我也告诉他了。他把这次悬赏的报酬全给了我们。”今剑说着，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
知灵接过布袋颠了颠，满意的点点头：“咱们这一趟也算满载而归了，重点是物资收集得足够多，本丸可以再好好装修一下。另外，你们看看这把短刀。”
“是小夜左文字！”五虎退和今剑异口同声的说到。
“没错。祝贺咱们本丸又进一员！”知灵啪啪啪的鼓了三下掌，拖长声调说道：“好了，现在是答疑时间！小退你的脸上的疑惑收都收不住了，想问什么就问吧！”
五虎退这次没有害羞，他歪着头想了想，似乎是理了一下思路，才开始问：“灵真人，这里的事情，我们还没有处理完吧？为什么……苦阄住持就把钱都付给我们了呢？”
“因为人家不希望我们再查下去了。苦阄住持本来就对寺中人员失踪背后的问题有一定了解，或者心知肚明。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让他决定要动手复仇……不过我让今剑交给他的那份罡天咒印可是好东西，值这袋钱了。况且我还免费给了他一个消息，算算可是我们亏了。”
“可是您只让我带了句‘今川家内乱，胜出者就是幕后黑手’，苦阄住持能听懂么？”今剑蹙着眉头问。
“能。记得他们带我们去看过的那间厨房吗？太干净了，就似没用过一般。若为了保留现场，苦阄住持不会将那厨房打扫得那么干净。那间厨房唯一的不同之处，可能就是它的窗户对着今川氏真的屋子了。”
“这说明，在那间屋子失踪的人，根本不是如住持所说，是在那里做饭的时候失踪的。住持很可能是在诬蔑今川氏真。不过，在寺内发现的妖物痕迹也是真的，住持是个普通人，没有法力、灵力，却能准确的描述出僧人失踪时的地点和场景，这里就有两种可能，第一，有身具灵力之人告诉了住持这些；第二，有别有用心之人告诉了住持这些。”
“然后是今川氏真，这个人的种种反应表明，这个人确实有问题。结合第二次去寺里，安斎僧人告诉我们的那些情况，我有了一个猜想。那个穿红戴绿的蛇女确实是存在，而且很有可能是属于今川氏真的妖怪，但是这妖怪却不是抓走那些和尚的妖怪。”
“因为我们见过那些和尚的尸体和那个古怪的拥抱人偶——估计是个擅长操纵的妖怪，我们就称呼他为傀儡师吧，这个妖怪与今川氏真的气息不一致——关于分辨气息的方法，回到本丸大家都要学一学，很实用的——接着说今川氏真。气息不一致，我姑且认定傀儡师与今川氏真没有关系。那么，傀儡师是独立的妖怪，还是别人圈养的妖怪？”
“第二次我们去善得寺的时候，苦阄住持的态度完全变了，之前还算沉着稳重，这一次却对着我们什么都说了，说明，发生的事情是他始料未及的。住持提到被蛇妖带走的安慧时，特别真情实感，提到蛇妖之时却带了两分莫名的希冀。结合我看见的怨发，我想，住持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只是他看不到，又没有人再告诉他，他阐述不了，只能说看到的东西，以免误导我们。”
“接着我见到了今川良真。这人身上的气味与傀儡师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有意思的是，发鬼留下的气息却与他的气息不同，也就是说，发鬼属于另外一个人，这让我想到了今川家那位吐血的家主。”
“受到反噬之人，本应该有两人，傀儡师的主人和发鬼的主人。一则，我们杀了傀儡师，付之一炬；一则，我们破解了潘川的阵法。两个妖怪和他们的主人，都应当有所反应才对。今川良真没反应，那么，他一定用了一些方法免去了自身受到的伤害——那么根据常识可知，一定有别的人为他付出了更为惨烈的代价。”
“这个是常识么？”今剑艰难的问。
“在我师门，这就是常识。”知灵说道：“今日，我私下拜访了波筑夫人，才知道，付出代价的人，就是她的丈夫波筑五郎辉贵，这位波筑家的分家之人，以及其他几位波筑家分家的男人，都已经死去了。包括他们的后代，亲眷，无一幸免。”
“波筑夫人虽然与女儿、丈夫关系都不太好，但一个女人，在波筑家，失去了丈夫和子女，下场如何，可想而知。况且，波筑家还要用她女儿的骨灰，保证家里的‘富贵荣华’，有点讽刺吧？”
今剑和五虎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呐呐无言。
知灵伸了个懒腰，接着说：“不管背后的真相是如何的，现在的种种，我们也可以看出，潘佐城这一出出，就是今川家内斗造成的——至少，苦阄住持是这样的。他向我询问，有什么东西可以杀死妖魔，我就告诉他罡天咒印可以，所以，”知灵一指那袋钱：“这是我们买符篆的钱，不是委托的酬金。我估计，发出悬赏的人，就是今川良真。他根本没有准备酬金，也没有打算让前来的法师活着离开。”
“什么！？”今剑和五虎退都惊呼起来。
“死了三十多人了，你们觉得，我们可能是第一批到来的法师么？”知灵又在心里加上一句，所以，她才让今剑带话给已经起来杀心的苦阄住持带那句话。坑人这件事，有来有往嘛。
“那，那波筑小姐也太可怜了吧，还要帮杀父仇人镇守家族……”五虎退感伤的说。
“如果不是今川良真做的这些事情怎么办？”今剑问道。
“小退那个问题啊，不用担心，我骗他们的。不存在什么镇守家宅，我就是答应了几位小姐，帮她们多多骗一些死后的供奉，顺便多弄一些所需物资罢了；今剑提的问题嘛，如果今川良真没有露面，我还不能确定，结果他自己跑出来了，跟在他身边的一个法师的鬼魂，把他的计划差不多都抖给我了。”
“骗人的？！”
“计划？！”
“噗，”知灵噗嗤一笑，揉着五虎退软乎乎的头发说：“小退，我们本来就是来买建设本丸的物资的。结果，一方面，我们钱不够了，另外一方面，在集市你们也看到、听到了，所有的木材、土石之类，都要先供给当地大名、世家，剩下的才在集市售卖。我们在集市买到的东西不仅少，且质量也不好。”
“所以在潘川与那些个女子的鬼魂交谈后，我与她们达成了协议，我让她们获得体面的葬礼、必要的陪葬品，让她们的尸骨不至于被人随意曝尸荒野。甚至为她们安排了身后的享祭。而我求的，是木材、石料、粮食等物资，还有银钱。”
“所以那些木材、泥土、粮食……”五虎退喃喃地问。
“都在袖里乾坤里。”知灵笑着抖一抖道袍的袖子：“为了震慑住那些人，我和几位小姐定下计谋，要让场面看上去足够吓人，她们全权配合。木材、泥土、粮食、布料、银两，都是我与她们说好的报酬。”
“至于今川良真的计划，概括起来，就是将鬼怪害人的事情闹大，最后被人查到是今川义元所为；同时误导今川义元，让他以为今川氏真是这一切的策划者。而今川义元本身也利用家中供奉的发鬼害过不少人，又打算利用潘川之下的阴阵谋算城中其他家族的气运。”
“今川良真在发现这点之后，在自己的女儿身上下了恶咒，让今川小姐在时候，怨气横生的附着在一具傀儡上，又利用傀儡行凶善得寺，嫁祸给今川氏真。只是，今川氏真手中，又控制着一只叫做清姬的蛇妖。最后，可不是他们今川家内斗，祸害了那么多人么？”
“……人类真的……”今剑有些说不出话来。
知灵抬手敲了敲今剑的脑袋：“人是很复杂的。有坚守本心、积极向上之人，也有不择手段、心肠歹毒之人；有的人，是英雄，却不是个好父亲；有的人，爱妻爱子，却能对一城一界之人赶尽杀绝。你们想要更加强大，就要多多的去看人，去听他们说的话，去洞察他们的心。然后，学习人类最好的那一面，警惕人类最坏的那一面。”知灵叹了口气：“毕竟，现今，甚至再过好几个纪元，人类都是天道的宠儿。向人类学习，是精怪……付丧神，现在应该走的路。”
今剑和五虎退沉默了一会儿，五虎退想起了什么，问道：“那，若是那些人发现自己没有得到庇护，撤了那些姑娘的享祭，怎么办。”
“我没有把姑娘们的骨灰交给各家啊，负责享祭的另有其人。”
今剑想了想，问道：“是那位波筑夫人？”
“没错，”知灵笑着一抚掌，“那位夫人心有死志，无非是因为考虑到自己可能没有活路了。真是个自私的女人啊，”知灵讪笑一声，“我跟她交谈后，发现她能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女儿呢。句句都是为了她自己。当我告诉她，我可以给她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之后，她半分想死的心都没有了。”
“我叫几位小姐的鬼魂出来吓了她一下，又告诉她，只要她供奉这些小姐，她就能富贵、安全的活着，这个贪婪又胆小的女人立刻就答应了。不过在她那里，我意外发现了这振小夜左文字。”
知灵也没想到，在波筑夫人那里还有意外之喜。
今日屋内，她就感受到类似于今剑他们的刀剑之气。在问过波筑夫人之后，才知道这把刀是他丈夫买回来的，听说和隔壁山内家家主收藏的一把短刀特别像，波筑夫人的丈夫很喜欢这把刀，这让这个穷困又自负的男人感到自己与一家之主也差不多了。
听完波筑夫人不屑地叙述，知灵便问她是否愿意出售此刀。波筑夫人小心的开出一个价格，知灵也没有讨价还价，付了银子便离去了。
之后的日子，有几位小姐的魂魄，与这位自私、贪婪的夫人，好好相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