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艾西娅走上三楼,对叶纵横说道:“邓老爷和夫人在楼下等主人下去。”
叶纵横知是大盛金铺之事。民国时金铺盛行,大盛金铺是广州湾最大的金铺之一,主要是买卖黄金以及邓家的镶金翡翠饰品。在这个乱世,黄金跟鸦片和粮食一样,都是硬通货。民间黄金买卖典当,达官贵人购买首饰,都是在金铺进行。
叶府有一辆自有马车,三人便坐上马车前往大盛金铺。在车上,叶纵横才大致了解到事情的缘由。原来,大盛金铺的掌柜姓蔡文宏,40岁,吴川梅菉人,本是个八面玲珑的生意人,与法国人、军阀、土匪都有交往,每年也上缴“人情水”。
然而,上月蔡掌柜在海上遇到海盗身亡。家里仅余的幼子仅10岁,长女18岁,一个正房夫人和一门小妾,都是足不出户的小脚妇女,理不得事。现金铺的生意由长女蔡若兰勉强支撑。
蔡掌柜的堂弟蔡木养见蔡家只剩女弱,眼馋蔡家的生意,便勾结广州湾码头的“三点会”,企图将金铺据为己有。
三点会是清代民间秘密结社组织。天地会以“反清复明”为宗旨,以“洪武”(明太祖年号)的洪字为代称。对内称“洪门”。会员间互称“洪家兄弟”。洪字有三点水偏旁,故又称“三点会”。
天地会有“三点革命诗”说:“三点暗藏革命宗,入我洪门莫通风,养成锐势复仇日,誓灭清朝一扫空”,这也与三点会名称的由来有关。会员成分有农民、手工业工人、城乡劳动者和无业游民,也有地主分子参加。
雷州半岛“洪拳”非常普及,也是跟三点会的势力不可分,戴朝恩就使得一手好洪拳。李福隆也曾是三点会的一个头目。辛亥革命后,三点会势力在雷州半岛渐弱,但仍然在广州湾码头活跃,以开办赌场、妓院和收取保护费为生。
“这三点会的堂主是谁?”叶纵横问道。
“听说最新的堂主姓陈,江湖上叫做‘黑眼元’……”
居然是他?戴朝恩的结拜兄弟。真是冤家路窄。也难怪戴朝恩使得一手好洪拳。只是这黑眼元武功平平,又是如何当上三点会堂主的。这可奇怪了。
马车快到金铺的时候,叶纵横便听到铺头里有十几个人声,似乎在争吵什么,又有枪枝刀械碰撞之声。
“有人在铺头里,小心!”叶纵横低声说道。“我先下车看看,你们慢慢来!”
穿着长袍马褂的叶纵横跳下马车,压低了毡帽,悄悄走近装修豪华的大盛金铺,只见两帮人正在对峙中。有人拿着步枪,有人拿着马刀。
挡在金铺门口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一条油亮粗黑的辫子,远看身材不错,转过左脸来皮肤白皙,五官立体,相貌甚美,颇有几分胡梅的模样,但气质上柔弱许多。
叶纵横正赞叹是个美人时,这姑娘全脸转过来,右脸上却有巴掌大一灰黑痣记,从眉毛覆盖到嘴角。这个反差把叶纵横都吓了一跳。原来,这便是金铺长女蔡若兰了。她身后跟着几个金匠和十来个家丁,都拿着枪枝与马刀。
对面一男子应该是她的叔叔蔡木养,相貌跟她有几分类似,嘴唇上方有一块拇指大小的印痣——看来是有什么家族遗传病,他正在说话:“贤侄女,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何必守着蔡家的产业?莫非是想带到夫家?没这个道理吧?”他身后也有十来个拿刀枪的男人,应是三点会的人。
蔡若兰回道:“叔叔不必担心,我过几日便去自梳,一世不嫁人也罢。这产业是我阿爸留下来的,待我弟弟长大,我便让给他,断没有让外人插手的道理!”语气软弱中带着坚定。
过去广州与珠江三角洲的未婚女子都梳着一条长辫子挂在背后,结婚时,由母亲或女长辈替其把辫子挽成一团紧贴在脑后勺,称为髻。
自梳女就通过一种特定的仪式,自己将辫子挽成发髻,表示永不嫁人,独身终老。但一经梳起,终生不得翻悔,父母也不能强其出嫁。日后如有不轨行为,就会被乡党所不容,遭受酷刑毒打后,捆入猪笼投河溺死。
清末民初,广州湾受广府文化影响,加之经济较发达,也出现了自梳女群体,赤坎还有自梳女集资修建的“极善堂”。
蔡木养冷笑道:“若不让我接手也行。三点会新任陈堂主已经发话,所有广州湾铺头必须预交三年保护费!大盛金铺财大气粗,这区区1万个大洋,难不到贤侄女吧?或是用金条来顶都可以!”
“哼,岂有此理!老板在世时,一年最多交50大洋,一年一结,哪有预交三年的道理!”旁边一拿着枪的男子愤愤说道,看样子是金匠。
“刁你老母,你是什么东西,主人家讲正事,有你插话的份的?给我打!”蔡木养正好要找茬发作,这金匠这下倒霉,撞上了。
“呯”一枪,刚说话的金匠便中了枪,不知打在哪里,整个人便趴下了,深红的血在地上溢开。
蔡若兰大惊失色,慌慌张张抓起一把驳壳枪,但哆嗦着不知怎开枪。双方已经在街上斗起来,呯呯呯枪声四起,多人仆倒在地。当时广东民间有100万支枪,金铺银楼钱庄,都备有军火和团丁自保,大盛金铺也不例外。
“住手!”叶纵横叫道,但没人理会。
见发生了枪战,看热闹的人也吓得散开。
蔡若兰见自己人倒了三四个,血溅当场,大惊失色,双手拿着枪,但怎么也扣不响。
这时,一支温暖的手握住了她持枪的手,帮她拨开了保险。然后将枪指向蔡木养,一个沉稳的男声喝道:“叫人住手!”
蔡木养见一个穿长衫戴毡帽年轻男子突然出现在侄女身后,也吓了一跳。他拔枪就射,也不管侄女死活了。
叶纵横左手抱住蔡若兰身子一斜,躲过这枪,右手抓住她的手,一枪便将蔡木养击倒,然后一枪一个,蔡木养身后的人瞬间倒下了五六个,这才扳回了局势。
此时,一声口哨声响起,一个法国警察带着几个西贡绿衣兵赶到。
蔡若兰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在极度紧张和恐慌中度过,无奈之下才写信给邓家,也没抱多大希望。为保护家人和父亲留下来的家业,她强撑到现在,已经耗尽了所有力量,突然有个温暖的胸膛可以靠一下,她精神一松懈,脚一软,便倒在叶纵横怀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