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慈悲城(三)

  一手抱着软糯团子,一手挥动着冷电长鞭,所至之处,哀声嚎叫,转瞬之间穆府府卫十数人,已无一人四肢完好地站立。

  长鞭挥落的余电“啪啪!”地如雪白的飞鱼钻地游走四处,吓得鬼修一等赶紧跳脚闪避,这鞭子黑粗却柔软,一动起便如妙墨龙蛇飞动,风霜雪露、寒光电闪,谁敢上去白挨这一鞭啊。

  于是郊祀与祭坛相连接的通道一下人群尽散,通畅无阻,男子抱紧小孩大步流星、光影拔速蹿出了武宿街道。

  穆南雪脸色铁青,召出本命兵器打算出手,但她却被穆家大小姐一把抓住。

  她语气沉冷道:“阿雪。”

  “姐!”

  穆南雪看向她,不懂她姐为什么要阻止自己。

  “南雪,那个人绝对不是练气,他手上那件神兵也绝非普通灵器,姐不想你会受伤。再说……那个孩子也没有那么重要,再与他纠缠下去,只怕会耽误了我们的正事。”

  她的语气平淡而温沉,似劝似趋吉避凶,更是审时度事。

  刚才那个男人狂妄的口气,并不是信口雌黄,他是有着足够碾压在场所有人的底气。

  穆南大小姐看不穿他的修为,任谁看他都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练气层,但一旦他出手,却叫人难望其项背。

  “可是姐,我们穆府的脸面呢?那个孩子不重要,可现在是人家踩在我们脸上在耍威风啊!”穆南雪怒声反驳道。

  穆南雪这么一吼,其它人也都听见了,避开躲险的围观鬼修对她们投以阴晦的眼神,地下摊倒了一地的穆府府卫则痛得抖瑟,面上苍白又羞愧灰淡。

  朔方城的人都知道穆家大小姐前一段时间出外办了一件大事,因此负伤至今,需得静养一阵子,不可随意与人动手以防旧伤复发。

  但说起来,自从穆家大小姐来了酆都这么久,各种揣测与谣言虽对穆家大小姐的事传得神乎其神,但谁都没有真正见识过她的本事。

  她是……真的有本事的吧?

  只听说过强者的尊严不可冒犯,所以……她当真伤得这么重?

  就因为这么一个丑汉的出现,他们好像有些打破对穆家大小姐那一层完美的镜像,并且对她起了一丝揣疑之心。

  穆家大小姐并不知道自己的“忍辱负重”会给自己未来引来一波怎样的风言风语。

  “夜堇出关了,他必然会来见我,先处理我们的正事,至于这些事晚些时候再说。”

  一听到顾夜堇要来,穆南雪虽依旧气不顺畅地深深吐息,但到底还是被穆南大小姐给劝住了。

  但花皆在一旁听到穆家大小姐话,又慌又急,他知道她这是打算放弃花绿了,可他不愿意。

  他眼下是练气十二层,无法御器也无法御空,只能靠双腿,他正打算追上去,但却被穆家大小姐一句话定在原处。

  “花皆,倘若你打算追上去,那我不会等你回来。”

  花皆顿时双脚仿若灌铅,怎么也无法再迈开一步。

  他神色闪过取舍的挣扎,最终,眼睫穠黯垂下,无人察觉的那一双鹿澈的眸子,溢满了阴狠毒素:“小的,知道了。”

  ——

  慈悲城百里城郊外,地面上涌的阴冷黑气几近与天边嵌连成一片,宛如无尽的黑夜即将降临。

  在傅琬琰在判断了方位后,便将手中的阵旗掷扔而出,它分别以检紫、红、绿、橙四色正中乾元四方。

  阵旗一扎入地面,便“呼啦”一下展开,以它为基准圆点扯拉出了一道直冲天际的隔绝阵法,那薄透如膜的阵法挡住了那从破毁的庙宇中,汹冲而出的干尸。

  它们受鬼气驱动,睁着一双全黑溢邪的眸子,无智无理性地向往嗜血噬肉。

  吼——

  澄泓一展宽大猎猎的袖袍,脚下踏莲,如云端白鹤立于半空之中。

  他拇指与食指相扣,一掌波若挥下,那一道灵光金黄灿目,自他掌中扩大压下,便将那令人口鼻窒息的浓瘴鬼气震散了。

  陆子吟矮腰掌剑一挥,剑光烨冷划破叫嚣着扑来的鬼气,他飞快结了一个土印,一掌撑于地面,当即狂啸的气流掀起了半丈土浪,将被干尸砸破倾泻倒塌的石土墙,全数反哺送回。

  晏天骄飞步一道零下蓝色的光芒化为绳束,疾速绕过它们,一息间已转了无数圈,快速立起一道厚愈五寸的坚冰形成新的墙堵。

  四人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完成了一起共同合作,算是暂时制止住了这些干尸的行动。

  “这些干尸怎么突然就活了?”

  陆子吟将利剑一个旋转便重新转化为一把风流小扇,他嫌弃地拍了拍身上飘沾上的灰尘。

  晏天骄早在第一时间就将自身罩了一层灵力,不像陆子吟那般反应迟钝,

  他刚动用了灵力,寒霜之气尤萦眉宇之上,凤眸一曳,叫人不敢直视。

  “活?应该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吧。”

  陆子吟对毒蛇的话充耳不闻,而是转过脸看澄泓,这种事自然还得询问专业的人士。

  澄泓飘落到地面之上,身不染尘埃,他手上拨动着念珠,平静说道:“这些人应该是被一种极为妖邪之术抽空了精血而死,贫僧方才有意探过,他们体内三魂七魄皆不在,生死魂消。有一种邪术叫尸僵,他们死前因受尽了折磨因此怨气很大,因此但凡有人做些炼尸的术法,它们就会彻底成为对方手中弑杀的工具……”

  陆子吟一惊:“是何人在利用这些干尸?”他想了一下:“难不成是酆都的人做的?”

  晏天骄听完澄泓的叙述,想到一件事情:“慈悲城才提及了血奴一事,眼下便出现了这些尸僵,难不成是有人想利用这些东西来对付慈悲城,或者说……是想对付我们?”

  陆子吟神色也严肃起来:“我们过来酆都就是为了替慈悲城处理血奴一事,现在倒是正好撞上了,依大师所言,这些干尸生前说不准就是血奴,身后才变成现在这种鬼不鬼尸不尸的怪东西。”

  他们既然意外撞上了情况,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些干尸死前也是够惨的,如今变成了尸僵,活是活不成了,只怕到最后连一具完整的尸身都保不住了。

  在凡人界,人认为尸体被火化之后,来世就不能投胎,也是对父母的不孝,而在修真界虽没讲究过这类说法,但死后尸体被人利用来造孽,也是一件对死者极为冒犯之事。

  “留着只能是祸害,入土吧。”

  晏天骄不像陆子吟那般多愁善感,他没有对这些邪物产生悲天悯人的感受,既死,那便该尘归尘,土当土。

  入土,为安。

  他身上浮现一层冰蓝色的光,脚下一跺,一道冰裂极寒从他脚下一下袭向被坚冰与阵旗囚住的尸僵。

  百来只尸僵本还在撞击、嘶吼,直到无知觉地被冰覆盖没至头顶,变成了动弹不得的冰坨,它们还睁着眼睛。

  陆子吟瞥开了眼,傅琬琰漠然而视,晏天骄手掌轻轻一握,然后“嘭”地应一声,冰坨龟裂开来,冰面裹着断裂的尸体碎掉了一地。

  尸僵虽本就是一具尸体,不会痛不会流血更不会再死,但这样碎裂成块也是动不了了。

  这时澄泓几步朝前,手上佛珠于腕间一转,浮上天空时变为巨大,他就地盘腿一坐,阖目念经。

  梵文化为金光四溢,然后渐渐柔和铺展开来,那寒冰受炽热融化,梵唱从低韵形成了大悲响起,让天地笼罩在这一片肃穆、恢弘佛光当中。

  一霎那尸僵身上的黑气逐渐渗了出来,形成了极为浓郁的怨气,但当这些黑色怨气飘散升起时,却在那明亮又宝言法相的淡金光芒照射下,消散无踪。

  轰!

  地面塌陷出一个大坑,那些碎冰尸体就此沉落,它们终究被掩埋入土为安。

  经由晏天骄跟澄泓一武一文解决完这一切之后,陆子吟有些发愁道:“我们得尽快赶到慈悲城,如果这些干尸真是血奴,那对方一下控干这么多血奴能是何用图?”

  “总归不会是什么普度众生的意图。”晏天骄直接一句冷言总结。

  傅琬琰见事情暂告一段落,她这时才忽然出声道:“我方才在外面看到有一道身影极为避讳地从破庙中出来,他是朝着慈悲城方向去了。”

  三人一听便齐齐看向她。

  晏天骄眸如寒星:“你就这样放他走了?”

  陆子吟也不赞同地看着她。

  唯澄泓神色似佛视众生不变。

  傅琬琰扫过他们一眼,双手放于腹间,背脊挺得笔直,她道:“大师既叫我做好在外接应的任务,我必不可能就这样随意离开,倘若你们真在里面遇上危险需要援救时,我岂不犯下大错。再者,我既见那人行踪可疑,必不会真的什么都不做。我在他的身上设下了一道追踪符,只要他没有离开酆都范围,我都能找得到他。”

  她这一番话倒是将事情说得明明白白,不存在丝毫误会,甚至她所做的事情也是滴水不漏,这个女子倒是个有脑子的人,难怪无双界会派她这样一个修为低微的人来处理慈悲城的“血奴”一事。

  四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有些安静。

  而就在这时,那覆盖在四周叫人如芒在背的鬼气竟朝四周散去,它们若非被人净化,按道理只会缓速极慢地被天地消耗掉,但此时它却像一潭死水被砸破了一个大洞,鬼气飞速流逝消散……

  “怎么一回事?”

  他们倏然看向澄泓,他正一脸凝视沉忖,显然净化鬼气这事不是他干的。

  那是谁干的?

  鬼气所缔结的结界已经脆弱不堪,属于外面天空真正的景象一点一点展露出来,他们看向前方,只见那蔽目掩道的黑色迷雾经风而消散时,朦胧模糊的光影之中,有一个身披白色斗篷的高挑男子正朝着这边走来。

  外面乌沉低压垂下的天空,一片风霭缥缈,不知何时竟飘起了雪,那晶莹的雪花飘落时似玉蝴蝶在翩翩起舞,那个男子在雪中缓步而来,起风时,墨青的发丝与斗篷边缘的绒毛交缠在一起,轻然飞扬。

  但他并非是孑然独身一人,在他旁边还牵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小娃娃在雪中走得很稳,一只手被牵着,另一只压在胸襟前,他穿着一件盘扣斜襟的道袍式服,身上也披了一件小斗篷,但是他并没有跟大人一样戴起檐帽。

  这一大一小从这样一片灰黯的背景中走来,却好像唯一点缀的明亮鲜活之色,行千山、涉万水,他们的旅途无一不是一幅别样的风景画。

  嘭、嘭嘭、嘭——

  傅琬琰双眸微怔,她的视线一直盯着那道沐霜白而净铅华的身影,不知为何看着他,她竟觉得有一种冥冥之中注定的感受。

  “爹,前面有人。”

  一道脆生生、带着软糯甜意的小娃娃声。

  原来这是一对父子。

  “嗯。”

  “爹,那我们去跟他们借问一下路吧。”

  “咳——你去吧”

  男子的身体看起来好像不太好,这一路走来便咳嗽了好几声,而他牵着那小娃娃的手指匀亭白皙,连落下的雪花都不及其优美,好看得就像上供的极品珍藏。

  小娃娃松开了他爹的手,他先是稍稍整理了一衣服,然后再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当走近时,他们才看清楚,这小娃娃长得可真够漂亮的。

  雪稚可爱得就像一尊精美的贵气娃娃。

  “这位大师,两位哥哥,还有小姐姐,能借问一下这里是哪里吗?我与爹爹在雪中好像迷路了。”他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透澈大眼,朝着他们甜甜一笑。

  陆子吟扫了一眼后方慢吞而行的孩子他爹,又将视线转向眼前这个小奶娃:“还真是个可爱的小娃娃,你跟你爹要去哪里?”

  “我们自然是去……要去的地方啊。”他笑盈盈地问道。

  陆子吟闻言一愣,主要是没想到这句话是从这么一个小奶娃娃口中听到,他忍禁不住“哈哈——”地笑了会儿,然后转过头对澄泓打趣道:“大师,这小娃是你徒弟吧,这话中总藏几分玄机。”

  比起陆子吟这委婉的试探方式,晏天骄却是掠过小奶娃,直接面若冰霜地朝着那名男子问道:“你们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刚才的鬼气结界是你打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