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话 白祭夜奠

  曹南无虽然戴着抑制听力的地藏鸟耳箍,但她天生冥耳,听力要比一般人好上许多,早就听到了唢呐声。

  甚至还听出来,这唢呐吹的曲子,竟然是镇魂超度用的《大悲咒》。

  曹南无脸色大变,似乎想到了极其恐怖的事情,拽着夏枯雪的衣角紧张道:

  “不好,咱们快走,不要趟这趟浑水!”

  夏枯雪诧异道:“你认识?”

  “能用唢呐吹出大悲咒的,天上地下,只有一个人。”

  “谁?”

  曹南无没来及回答,唢呐声已经越来越近,好像马上就要钻出地面。

  但是先出墓洞的却不是吹唢呐的人。

  一个惊慌失措的日本兵,大呼小叫着听不懂的东洋蛮语,连滚带爬地钻出墓洞,还不住地往身后看,脸上全是惊骇无比的表情,仿佛地下有无比恐怖的恶魔正在追赶他。

  唢呐声这时忽然变得嘹亮起来,一只缠满了白色魂结的锄头从洞中飞出,一下子砸在他的后脑勺,当即翻了白眼晕死过去。

  众人本来被这情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还没等反应过来呢,人就嗝屁了。

  再看墓洞里,居然又冒出一双巨大的兔子耳朵。

  正常的兔子哪有那么大的耳朵?

  众人仔细辨认,发现那其实是一双用白色碎布缝制的兔子耳朵头饰。

  戴着这个头饰的是一个面色惨白的小女孩,脸颊处涂着两坨诡异的红斑,穿着一身更加诡异的前朝寿衣,白青相间,胸口的补子上绣着大大的“祭”字。

  因为身材丰满的缘故,这“祭”字竟往外凸出变形了好多。

  小女孩弯腰探查了日本兵的鼻息后,捡起锄头,熟练地扛在肩膀,朝洞内喊道:

  “七叔,人还有气儿!”

  唢呐声稍微停顿,一个稍显苍老的声音下命令:

  “埋了吧!”

  怪事再次发生,从墓洞中又钻出一个少女,竟然与之前的少女长得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她的那双兔耳是用黑色碎布缝制,她穿的寿衣,是黑青相间,胸前方方正正的补子上,绣着大大的“奠”字。

  而她肩膀上扛着的,是一柄绑着招魂幡的铁锹。

  两个少女提着锄头和铁锹,干起活来熟练无比,一个管挖,一个管埋,配合地行云流水,只是一盏茶的功夫,日本兵就被活活埋入地下,连求救的话都没来及喊。

  两个少女埋人的活儿做得也十分细致,埋过人的地面十分平整,看上去像是从未被人动过一样。

  众人哪里见过这么惊世骇俗的杀人手法,瞪得眼珠子都快出来了。

  “七叔,埋好了。”

  “很好,推我出来吧!”

  两个少女重新进入墓洞,不多时,便推着一辆轮椅缓缓驶出,椅上坐了一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洗得发旧的灰色长衫,发如杂草,面如沉灰,一脸的枯瘦早衰之相。

  他的双手原本举着一只亮铜唢呐,滴滴答答直吹得众人几欲灵魂飞升,高入云端,忽然间曲子戛然而止,他已经吹完了最后一个嘹亮的高音。

  众人的思绪跟着唢呐声,重新坠入尘埃。

  这个叫做七叔的中年男人,将唢呐的喇叭铁口拆下,让白衣少女拿了些烟草塞进唢呐管里,又凑近黑衣少女点燃的火柴,在唢呐嘴处嘬吧了两口,竟然当烟管抽了起来。

  “年纪大了,见不得血光,还是埋了好,眼不见心不烦。”

  说完环视了一圈众乡亲,问道:“你们都是呈坎村的汪家族人?”

  这轮椅上的中年人不怒自威,有人忍不住点了点头。

  “汪家祖上,可出了不少猛人,怎么养了你们这么一群窝囊废?”

  “我们……我们本就是来跟他们讨公道的!”

  “讨公道?太幼稚了!公道是讨来的吗?天底下能讨来的只有饭,至于公道……是要抢的。”

  七叔按动座椅按钮,从座椅后背镶嵌的木箱子里哗啦啦倒出无数金银冥器。

  站在头里看热闹的乡民眼睛最尖,第一时间喊道:“你们看,都是咱老祖宗的遗物!”

  另一个乡民翻验了几串珠宝,断定地说道:

  “可不是嘛,全是咱们祖坟里的物件。”

  看到祖宗的陪葬品都在,乡亲们全都松了一口气,互相宽慰起来。

  “太好了,我们总算守住遗物了,没给老祖宗丢人!”

  “您帮我们讨……抢回一个公道,从今以后,您就是我们呈坎村的大恩人!”

  唯有那汪大爷生性谨慎,担心眼前的一男两女刚刚杀了日本兵,这时候拍拍屁股走人,会连累乡民们遭到其他日本兵的报复,便怯生生地问道:

  “敢问这位英雄,那些下了墓里去的日本人呢?”

  七叔用唢呐改造的烟袋锅吞云吐雾,面目藏在烟雾里模糊不清,他的声音传了出来:

  “白祭,你刚才一共挖了多少坑?”

  那个穿着白色寿衣,顶着碎布白兔耳饰的少女,原来叫白祭。

  白祭冷漠说道:“前前后后,我一共挖了五十二个坑。”

  “夜奠,你埋了多少坑呢?”

  穿着黑色寿衣,戴着黑色兔耳的夜奠,同样冷漠地说道:“前前后后,我一共埋了五十二个坑。”

  这一挖一埋之间就是一个坑,一个坑就是一条人命,三个人像唠家常一样,唠着五十多条人命的生死。

  汪大爷还是不敢相信:“你说说,你们三个,把他们几十个人全杀了?”

  七叔深深吸了一口烟草,冷漠说道:

  “他们那么喜欢死人的东西,我只好让他们全做死人了。”

  说完,他冷冷地盯着众位乡民:“那么你们呢?”

  “我们?”

  “你们喜欢死人的东西吗?”

  “……”

  刚才还兴高采烈的乡民们彻底懵住了。

  对方的意思很明显了,平静的语气里全是威胁的意味。

  他们当然喜欢死人的东西,但他们不想做死人。

  有人主张权利:“这是我们汪家祖先的遗物,我们有权利要回来!”

  有人戴高帽子:“你们杀了日本人,那可是民族英雄了吗?英雄怎么能抢老百姓的东西?”

  有人嘻嘻哈哈打圆场:“三位英雄肯定是在开玩笑,太幽默了……”

  “权利?英雄?玩笑?……”听到众人的评价,七叔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回头小声问了两位少女一句话:

  “他们是不是根本就不认识我?”

  少女白祭木讷地点点头:“认识你的人本来就不多!”

  少女夜奠接话道:“就算真有认识你的人,也绝不是他们。”

  “那我自我介绍一下。”

  七叔倒扣锁呐烟袋,磕掉了里面焚烧殆尽的烟草,朗声道:

  “上天七星,入地千陵,

  唯灯不灭,唯我长明!”

  一听到这十六个字,有个见多识广的乡民当即吓得蹲坐在地,还止不住地连连后退,嘴里大喊大叫道:

  “是不夜灯!他是不夜灯的人!”

  此话一出,这群敢拿着锄头镰刀跟全副武装的日本人叫板的乡民们,再也不顾祖宗的尊严,连滚带爬地跑散了。

  曹南无看得清清楚楚,跑在最前面的,居然是走路都有些蹒跚的汪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