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不知还是个孩子,两条小短腿儿倒腾起来,怎么也不可能跑得曹南无的两条大长腿,按说不出百步,肯定会被曹南无追上,但是她心里装着夏枯雪,担心他双眼不能看路,所以刻意放慢了速度。
这一来二去,三不知可就越跑越远了。
路边的村民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说道:
“喂,你们这些闯阵的赶紧追,只要能追上三不知,那就肯定能找到俺们族长了。那你这阵就算没白闯。”
“就是就是,你们快追上他,不然找不到族长还以为是我们雾隐村说话不算话。这三不知也真是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跑什么跑?跟见了鬼似的。”
曹南无听了大家的话,心里也开始着急起来,夏枯雪好不容易闯完七巷取得见族长的资格,别因为自己错失良机。
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一路没说话的夏枯雪,忽然出声道:
“只管追,我信你!”
夏枯雪的话,说得十分简洁。
但是曹南无一下子愣住了,她第一时间听明白夏枯雪话里的意思:
我信你,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我会将手给你,由你来引领我奔跑的方向,不管前方是万丈深渊还是刀山火海,你停我就停,你冲,我就冲。
这份信任,是这一路生死相依换来的。
一股温暖从她内心升起,这下她放开了胆子,干脆牵着夏枯雪全力奔跑起来。
夏枯雪也跟着放开了步伐,速度竟然完全不落后于她。
两人奋力追,一人拼命逃,三人就这么穿行在雾隐村的大街小巷里,一连冲散了刘大婶赶的鸭群,撵跑了王大爷的大肥猪,掀飞了乌家阿婆的两只芦花鸡,就连赖家护院的老黄狗,也被他俩丧心病狂的追赶吓出去二里多地,趴在地上拼命吐着舌头。
转弯来到一条单向巷子,曹南无才终于追上了三不知。她伸手揪住他的后衣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这下抓到你了吧,快带我们去找你师父!”
“不知道!(你做梦)”
话音刚落,一群少女们双手撑着头顶的晒匾迎面走来,她们正在准备晒秋,一袭袭碎花青衣,一束束夕照斜光,影影绰绰之间,三不知趁机挣开曹南无的手,猫着腰穿过众少女,一溜烟儿跑出去好远。
曹南无没办法,只能硬闯单巷,撞翻了不少青衣少女们头顶的晒匾,红的黄的各种颜色的果菜洒满在空中,一时间好不壮观。
那些少女们失了家什,刚要迁怒于曹南无,忽然看到她身后夏枯雪那张英俊到令人窒息的面容,如此近距离地从她们眼前经过,一时间都乱了芳心,两颊生出粉嫩的娇羞,痴痴盯着夏枯雪跑远的背影,连地上的蔬果都忘了拾起。
夏枯雪看不见,哪里知道自己的脸还有免死金牌的功效。
曹南无看在眼里,却一点都不生气,在她看来,美好的事物就应该让更多人看到嘛。
等绕过曲曲折折犹如迷宫般的巷子,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面如镜般平整的池塘,修整成一轮弯月形状。
地面的界砖上刻着“月沼”二字。
借着月沼塘的开阔,曹南无终于看三不知的背影。
“小屁孩给我站住!哪里跑?”
三不知听到曹南无的叫声,头也不回地跳进池塘,竟然也不沉水,诡异地踩着池塘水面,跑进对面一家明清风格的徽式宅院去,徒留月沼池面,一圈圈的涟漪荡漾开来……
曹南无大呼了一声稀奇,刚想绕路追过去,忽然听到地底之下发出巨大洪亮的钟鸣之声。
周围那些闲散的村民听到钟声,个个都神色如常地放下手中物事,熟练地抓紧了身边的树木或者石柱,用力固定住自己的身体。
他们整齐划一的动作看上去熟练无比,像是平日里经常这么做一样。
有热心的村民看到曹南无和夏枯雪还傻站在那里,赶紧朝她俩挥手,示意她俩抓紧旁边的石墩。
那是一块用来捶布的石墩,高可及膝,曹南无想都没想就照做了。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正确的。
钟鸣三声之后,大地忽然开始震颤,地底发出犹如雷鸣般的轰隆之声,像是上古巨兽的嘶吼,震耳欲聋。就连平静的月沼水面都激起了浪花。
曹南无和夏枯雪幸亏及时抓住石墩,这才不至于被晃倒在地。
这地底的震动来得也快,去的也快,叫过三声之后,很再没了动静,路人们见怪不怪地恢复了正常行走,之前正在侃大山的也继续侃了起来。
“地底有东西!”
曹南无说了一句废话,但夏枯雪并没有嫌弃这句废话,因为他自己也只能得到一样的结论。
都知道地底有东西,但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三不知呢?”
“咱们面前有个池塘,池塘对面有户人家,他跑进去了。”
夏枯雪疑惑问道:“那咱们为什么不追?”
“没路了,那户人家就建在池塘对面,周围全是水,但是没有路绕过去。”
“三不知怎么过去的?”
“我看那小屁孩八成会轻功,铁腿水上漂啊。”
夏枯雪戳穿了曹南无的美好猜想:
“荒谬,这世界上是没有轻功的。”
“不会吧?我从小看那些小人书……”
“假的!”
“不可能,我亲眼看着三不知踩着水面过去的。”
“你再仔细看看,这水底是不是有石柱。”
曹南无趴地上看了半天,也没看到石柱,忽然她心念一动,伸出脚尖在水面上一点,脚下竟然触到了实物。
“居然是玻璃柱子!它是透明的,在水里根本看不到,我说呢怎么会这么邪乎!。”
“能在家门口布置月沼,这是高手才懂的风水局,叫开门拜月。照这么看,住在对面的,只怕就是雾隐村的族长,守护天工墓的那个人了。”
“可是玻璃柱子根本看不见,我们要怎么过?难道要一根根试着过?”
“不用,开门拜月,拜的是月下七星,你只要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走紫薇七星步,就能顺利过去了。”
按照夏枯雪的指点,曹南无步踏七星,每步踏出,脚下果然有一根对应的玻璃柱子,如此行走了七七四十九步,便顺利到了那户大宅院的门口。
抬头望去,门楼挑檐,用了十几块大面积的青砖铺就,像其他淮南人家一样,青砖上用精湛的砖雕工艺,雕着一副淮南王升仙图,要说淮南王可是个厉害人物,“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说得就是他,自己是史书明确记载过的得道成仙白日飞升的主儿,甚至自家的鸡啊狗啊也跟着他升天得道了。
家家户户在门口刻着淮南王,图的就是他平步青云的吉利劲儿。
曹南无对得道成仙不感兴趣,粗粗看了一眼,便敲响了这户府邸的门环。
门竟然没有上锁,吱呀一声,露出一条狭长的缝隙。
隔着门缝,曹南无颤巍巍地喊道:
“喂,有人在吗?……三不知,你在里面吗?……”
无人应答。
曹南无唯恐打扰了那个神秘的族长清修,还想要待在门外,再请示几番,等人家准许了再进入,没想到站在一旁的夏枯雪早就不耐烦了,直接出手推开了大门,径自走了进去。
曹南无没办法,也赶紧跟了进去。
这府邸两层四进,各进都开了一处天井,四周的回廊里设了飞来椅,也叫美人靠,借着月牙格窗看去,别具一番江南风情。
然而此时的美人靠边,站的是那个顽皮的拨浪鼓男童,三不知。
他一动不动,似乎是在罚站,气鼓鼓地嘟着自己的小嘴。
“你怎么不跑了?”
曹南无上前奚落道,刚想出手揍他一顿,发现他紧张地嘘了一声,然后指了指后面的院落,示意那里就是她们要找的人。
雾隐村族长,他的师父,一缺三。
曹南无不忿地朝三不知挥了挥拳头:“算你识相,没让本姑娘白跑,不然非揍你不可!”
两人按照三不知的指示,沿着回廊继续走到第三进院落,才终于看到了有人。
但是那人也太奇怪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穿了一身素白的孝服,像是死了亲人一般哭丧着脸,端坐在一张方方正正的麻将桌前。
然后,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