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话 辟谷龟息

  ?但是小瞎子轻松就破解了这个死局。

  他说他被不夜灯抓来前,曾经有个师父,是很厉害的风水先生,教了他一些道家养生的法门,其中一项叫做辟谷,可以十几天不饮不食,正好用在眼下。

  我当然不信,以为他在骗人,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谁都活不了!

  可是接下来的几天,小瞎子真的不吃不喝,非但没有消瘦还显得格外精神,一点都没有饥饿的样子,我这才相信了他的话。

  食物够吃之后,我俩就商量着如何逃跑,其实在小瞎子来之前我已经试过无数次了,这棺材板子里面,到处都是我撞击的痕迹。

  可是没用!

  这口棺材当初也不知道是不夜灯从哪个老墓里盗来的,竟然是最结实的铁桦木,结实到什么程度,就是那些军阀老爷的火铳子打上几枪,也顶多留几个白印子,就凭我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屁孩,根本别想打开。

  小瞎子仗着自己有夜眼,在黑暗里看得清楚,蜷缩着身子四处找寻破绽,他尝试了很多回,却始终无济于事。

  可是他还没有放弃,还在徒劳地做着各种尝试。

  直到有一天,小瞎子精神状态特别差,一直陷入昏睡之中,怎么叫都叫不醒,一摸身体,他浑身冰凉,吓得我紧紧抱住他,想要用体温温暖他的身躯。

  我抱着他一直到了晚上,月亮升起的时候,那片白色的芦苇草海正在万千月光里起了波澜,漾起一些细碎的月光,透过芦苇杆子渗落下来,正好映在他苍白的脸上。

  他才缓缓醒转过来,见我脸上有泪,问我为什么要哭。

  我说我以为你死了。

  小瞎子笑着安慰我,说他在修炼辟谷,一时入了定,都是常有的事。

  然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变得异常高兴,说自己已经想到了如何逃跑了,他的师父曾经说过,把辟谷术修炼到了最后,就可以达到龟息的状态,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看上去就跟死人一模一样。

  “只要让那些灯奴以为我真的死了,一死一活二选一,你就可以活着出去了。”

  “那你呢?”

  “我是假死,骗他们的,只要把棺材打开,我就醒了,到时候咱们就一起跑。”

  “跑去哪里?”

  “跑去哪里都行,有多远咱们跑多远!”小瞎子继续叮嘱我:“等出了终南山,咱们就一直往西走,等穿过八百里秦川,到了蜀中,那里有座青城山,咱们上山找我师父,他是高人,能护咱们俩一辈子。”

  “高什么人?他能有多高?”

  小瞎子在棺材里将手比划到了棺材顶才停住:“一座青城山那么高。”

  听到他这么说我就替他觉得委屈了,我是一个孤儿,没人疼没人管,被不夜灯抓了也就抓了,你一个有高人师父护着的人,怎么也能被抓?

  你那师父是正经师父吗?

  小瞎子语气立马失落下来:“……那天是我自己走散的,师父不知道,怪不得师父头上。”

  见他情绪里有些难过,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

  逃跑的计划已定,两个孩子在黑暗里握紧拳头,激动地等待天亮到来。

  我还记得等到那晚睡意最沉的时候,迷迷糊糊听到小瞎子问了一句:

  “阿无,死是什么啊?”

  我在乱世见过太多死人,横死的,饿死的,被杀的,杀人的……在这个问题上我当然有发言权:

  “死就是什么都没了,就算有夜眼,也什么都看不到了,就算有冥耳,也什么都听不到了,

  然后你活过的痕迹会逐渐消失,这个世上也不会有记得你的人……”

  “……所有人都会忘了我吗?”

  “一开始也许不会,但总有一天,还是会忘记的。”

  小瞎子放下心来,长出了一口气:“还好我只是假死!”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小瞎子跟我说了最后一句话。

  “阿无,不要忘!”

  ……

  曹南无讲到这里,这间死亡密室的天花板轰隆隆收了上去,机关解除了,凶室暂时变成了吉室,她和碑叔获得了十分钟的喘息时间。

  碑叔吃惊地听着这个故事,完全忘记了手里还端着一片西瓜皮,只有汁水落在地上发出滴滴答答的轻响。

  “后来呢?小瞎子怎么样了?”

  故事当然没完,在最高潮的时候,嘎然而止了。

  曹南无显然不愿意讲下去了,却反问了他一句。

  “碑叔,你活得久,见多识广,依你看,这个世上真有不吃不喝也能活下去的辟谷术吗?”

  “这个辟谷嘛,你像《山海经》啊,《淮南子》啊,这些书都记载过的,那肯定不是空穴来风啊,俺当年在长沙马王堆的汉墓里抓盗墓贼时,亲眼看过《辟谷导引》壁画和《辟谷食气篇》帛书,那里面有图有字,写的要多详尽有多详尽,自然是假不了的,不过这辟谷倒也不像外界传的那么邪乎,只是不吃五谷杂粮而已,水还是要喝的,至于茯苓,黄精什么的,平时还是要吃点的。至于说自己不吃不喝就能活的,多半是个骗子!”

  刚说完这句话,碑叔想到了刚才故事里的小瞎子,这才忽然明白曹南无问他的意思,连忙圆道:“当然,我说得都是我个人的看法,万一小瞎子的师父真像他说得那样是个世外高人,那说不定人家就能做到呐!你别看碑叔我活得年岁多,那年纪都是活给狗看了,正所谓天外有天……”

  “你说的对,不吃不喝活下去,没人能做到的!”

  曹南无直接给这个事情下了定语,又缓缓说道:

  “我那个时候只是个孩子,被他骗了还当真,现在我这么大了,当然已经明白,这个世界不存在什么不吃不喝十几天还不死的辟谷术。

  那个时候他一定是在骗我。

  只是我明白的太晚了。”

  曹南无一颗眼泪忽然就流了出来,顺着侧脸无声无息淌过,划出一道哀痛的伤痕。

  “那天晚上,他在我旁边睡着了,逐渐没了呼吸,没了心跳,真得像死去一样,我们俩的计划成功了,棺材被打开,几个灯奴把我俩抬了出来,仰望着明蓝的天空,阳光浓烈辉煌,满眼都是开花的芦苇。

  那一刻我心里充满了活下去的希望,等到小瞎子的龟息术一结束,我们俩就从担架上跳下来,一人击倒一个灯奴,然后携手逃跑,一路向西,穿过八百里秦川,一直跑到青城山。

  小瞎子说,山上有个跟山一样高的高人,他能罩着我们俩,一生再也不受人欺负了。

  我等啊等啊,从山谷抬到山顶,从百丈崖抬进了活死人墓,小瞎子始终没醒,我爬下担架去推他喊他,怎么都没反应,我一时心急晕了过去,等到再苏醒的时候,四周到处都是喊叫声哀嚎声,火光燃烧在滚滚硝烟之内,铁刃散落在成河的血流之中,整个活死人墓到处都是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