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话 纸钱之茧

  这一下大大出乎了白夜姐妹的预料,想要回手救援已经来不及。曹南无的这一剑犹如流星坠夜,在黑暗里耀眼划过,直刺七叔面门。

  七叔双腿已残,人在轮椅上无法动弹,眼看就要被刺中,忽然一片纸铜钱从曹南无眼前飞过,缓缓贴在剑刃之上。

  纸钱上写着“黄泉通宝”四个大字,是祭祀死人时候常用的,又轻又薄,根本不会影响到曹南无哪怕一点点的剑势。

  所以曹南无并未放在心上。

  谁知奇事又起,忽然漫天飞起无数纸铜钱,犹如白色蚕茧一般,密密麻麻将七叔淹没。

  曹南无的剑已经收不回了,就刺在了这团纸茧上,好似什么都没触碰到就刺了进去,随着上邪剑越刺越深,纸钱表面被激荡出一圈微弱的涟漪,然后涟漪快速旋转扭曲,逐渐缠绕住整个剑身。

  曹南无凌厉的剑风也同时搅动了所有纸钱,这些纸钱上下翻飞,形成了一片白色的纸钱风暴。

  曹南无察觉异样,想要赶紧抽剑回身,却已经来不及了。

  突然从剑尖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她身子不由分说拉进风暴深处。

  四周纷飞的纸钱卷成接天之柱,风眼处却异常平静,由密密麻麻的纸钱贴成了天花板和地面,形成了一个诡异的白色空间,

  那里有一辆竹藤轮椅,轮椅上坐着一脸泰然自若的七叔。

  “你不该朝我出手的。”

  像小时候那样,七叔习惯性给曹南无指点迷津:

  “即便你能侥幸胜过她们两姐妹,也万不该朝我出手的。以你的智慧提前给我做局的话,也许有极小的机会赢我,但是面对面进攻,你绝没有一点机会!”

  “我知道,但我还是想试试。”

  曹南无握紧了剑,面对她从来没看透过的教官,她第一次因为战斗产生了紧张的情绪。

  七叔看到她这样紧张,忽然笑了,笑得一如当年训练她时那般慈祥。

  然后他缓缓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一个瘸子,站了起来!

  曹南无这会儿是真的被吓到了,她知道七叔的双腿是在十八年前的一场巨大变故中瘸的。

  已经瘸了十八年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好端端站了起来?

  换谁都觉得不可思议。

  就连聪慧狡黠如曹南无,也要想上好一会儿,才终于想通。

  “这些纸钱,还有你的腿,难道都是幻术?”

  “不错,你的反应还是那么快。”

  “可是你怎么会幻术的?”

  曹南无记得七叔一直都以体术见长,辅以驭虫术,哪里见过他会使用幻术?

  “借别人的。”

  七叔从怀里摸出一只叠得十分精致的白纸鹤,上面书写着密集的日文咒语,正是日本阴阳师常用的式神令。

  “又是神咫千鹤?”

  “原来她叫神咫千鹤?好名字!”

  “你一向都不问客户名字的吗?”

  “钱只要给够,名字无所谓的。”

  “什么对你来说都无所谓吗?即便她是日本人,即便她要来抢咱们中国人的文物?”

  “什么日本人中国人,格局小了,俗!……在我看来,天底下只有两种人,活人和死人,活人给钱,死人给路,不问因缘,只问银元!”

  听到这里,曹南无知道已经和对方没什么好谈的了。

  “出手吧!”

  谈不拢,就开打,这是曹南无的座右铭。

  “好,眼下在这式神结界里,咱们谁也走不脱,老朽念着旧情,先让你三招。”

  曹南无嘴上说着哪好意思呢,手底下可不怠慢,唰唰唰便出了杀气腾腾的三剑。

  三剑都是刀法,大开大阖,挥斥有度,颇有名家气象。

  可惜,七叔太强了,这三剑都落了空。

  曹南无的剑甚至连他衣角都没碰到一下。

  两人的实力悬殊太大了,对付这种老江湖,也许真的要夏枯雪出手,才有获胜的可能。

  三招已过,没讨到任何好处的曹南无,灰心丧气地出了第四招。

  七叔还手了。

  他用的武器是他的铜唢呐。

  以唢呐为短棍,直戳而出。

  七叔的攻击十分迅猛,唢呐挟裹着的劲气将四周的纸钱悉数引来,卷成一股旋转的纸龙,张牙舞爪,直扑曹南无而去。

  与此同时,唢呐的气孔破风,发出百鬼呜咽之声,更加助长这一招的声势。

  曹南无自知不敌,半途变招,连忙回剑自护。

  砰的一声闷响,唢呐的喇叭口击打在上邪剑身之上,震得曹南无双臂发麻,胸口一阵恶心。

  “就死在这里吧!”

  七叔低喝一声,拧臂移身,唢呐又朝着曹南无的身子钻近几分,细长的上邪剑剑身已被压弯成月牙形状,再撑一时片刻,必断无疑。

  剑若断,人必亡。

  曹南无拼着最后一丝气力,挽了个剑花,甩开七叔的近身进攻,然后往后疾撤,伺机察看四周寻找退路,但是环望前后左右,皆是一片苍茫茫的虚无之白,哪里有躲开的地方?

  七叔继续追杀,嘴角已然露出了必胜的笑容。

  突然,曹南无脚底一松,地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陷洞,她连人带剑跌落下去。

  七叔追过去,发现陷洞里尘土飞扬,挡住了他的目光,好不容易等到尘埃落定,才发现下面早已经没有人影了。

  有人在接应她。

  与此同时,因为这个陷洞打开了一个出口,式神令营造的封闭结界也不攻自破,漫天的纸钱瞬间焚成纸灰,未落地前消失无踪。

  七叔重又坐回轮椅,双腿孱弱,像是从未站起过一般。

  一滴血顺着铁喇叭口,滴溜溜淌转了一圈,落在尘土里。

  他已经伤着了曹南无,却没来得及杀掉他。

  “真是个命大的丫头!”

  七叔叹息了一句,很快恢复了慈祥的笑容,给白祭下命令道:

  “小白你马上给雇主传信,告诉他们曹南无的确在此地出没,他们肯定是找错方向了,雾隐村在这边!”

  七叔仔细观察陷洞地形后,又吩咐夜奠道:

  “这陷洞连着汪家的地下坟墓群,里面墓道错综复杂,他们跑不远的,阿夜你随我前去。”

  一身黑色寿衣的夜奠点点头,乖巧地推着七叔进了墓道。

  却说曹南无突然从陷洞落下去的时候,已经闭上眼做好了重重摔地的准备。

  谁知道一双手在半空温柔地接住了她。

  她睁开眼,迎着一片清澈的目光,看到了一双只能在黑暗中才被点亮的眼瞳。

  瞳孔里倒映着整片星空的璀璨。

  曹南无欣喜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夏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