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吃瓜人

  曹南无想到那个惊艳的白色身影,想到他数次不计后果的营救,一如当年的那个人一样。

  所以她十分确认:“他肯定就是他!”

  这是一句没头没脑的回答,一向情感迟钝的碑叔却听懂了。

  “既然他就是他,那我们做的一切就都值得了。”

  “碑叔,你怎么从不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碑仆一生,以侍奉曹家镇墓师为荣,不该问的,绝不过问。”

  “还有瓜吗?”

  曹南无突然想吃西瓜了。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四周除了冷冰冰的石壁和凶险无比的机关陷阱,哪里会有瓜?

  碑叔却觉得理所当然。

  “应该还有一个,我找找。”

  他摸向那个充满煞气的石碑,伸手在七个血红的“杀”字上快速点过,也没看清点击的顺序,只听咔嗒一声,毫无裂痕的七杀石碑,竟然打开了一扇石门,从里面流淌出一层层冰冷的白色寒气。

  石碑内部空间很大,似乎冷藏了很多东西,因为弥漫的寒气遮挡,让人看不真切。

  碑叔伸手进去翻找了一番,很快被他摸出来一只西瓜,只是看上去个头有点小,像个街头孩童玩的小皮球。

  另外西瓜的瓜皮竟然如黑色玉石一般,透出一种温润的光泽。

  所以这种罕见的西瓜品种叫黑玉瓜,曹南无给起的名字。

  因为在地下待久的缘故,她从小喜爱夏天,喜欢光线热烈的温暖,喜爱属于夏天的一切美食,比如西瓜。

  为了吃瓜,她和碑叔在洛阳种了好些西瓜,可惜夏天太短,还没等她吃完,瓜就坏掉了,后来跟着碑叔去了北邙山下的洛神冢,在冢内发现了一块天坑沙地,昼夜温差极大,阳光所照范围和月光凉荫范围大体相同,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宝地,曹南无干脆拿来种了好大一片瓜田,居然能四季全熟,只是产量小了些,每年不过百颗。

  所以每次出山远行前,她都会精挑细选好几颗西瓜,藏在碑叔的七杀碑内,巧的是这七杀碑也产自北邙山,是山底矿脉滋生的万年寒玉制成,越往碑内,越是冰寒无比,和古代冰鉴一样的作用,能够冰藏玉瓜一个多月之久。

  唰地一声,作为镇墓师一脉圣物的百辟刀出鞘,锋利地将西瓜剖开,露出红嫩嫩的瓜瓤,一半切了四牙,全都推给碑叔。

  碑叔也不客气,拿起来大口一张,一牙西瓜就剩了个黑瓜皮,吃完又拿起另一牙。

  “小姐别光看啊,你也吃啊!”

  剩下的半个西瓜她不准备切开,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铜勺子,抱着西瓜在怀里舀着吃。

  她很喜欢这样吃西瓜,一口口全是属于夏天的冰爽甜蜜。

  “当年你找到我,骗我当镇墓师的时候,我是多少岁来着?”

  散落在记忆中的那些细节,碑叔记得比谁都清楚,不假思索道:“十岁!”

  “你怎么可能记得这么清楚?”

  “我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那是因为我找你找了太久了!

  那年是宣统元年十二月,上海下了很大的雪,有位北方姓霍的大侠和大英帝国的大力士约在上海比武,你夹在人群里看热闹,满头都是落雪,那时候你才这么高,像是永远不会长大的小丫头。才一转眼,你都已经是大姑娘了。”

  碑叔像一位老父亲一样,娓娓陈述着那年的光景。

  曹南无有些被感动到,伸手拍了拍碑叔的手背,继续说道:“我十岁之前的事,你没问过,我也没跟你说过。

  好像说不说也没什么重要的,每个人都或多或少藏了一些秘密。

  但是现在不同了,现在那个人重新进入我的生活了,接下来咱们的路也会跟他越来越重合,所以,我想告诉你一些事。”

  吃着怀里的瓜,曹南无陷入了回忆:

  “我从小就在乱世流浪,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无名无姓。

  后来因为听力突出,被不夜灯的人抓去终南山做了灯童,那地方圈养的全是男孩,什么苏纸雀、杨般若、张天狗,个个好强斗狠,见我是个女孩,就经常打我。

  跟我一起挨打的,是个小瞎子,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来的,什么也看不见,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可是每次挨打的时候,都要逞能一般挡在我的身前,那小身板也不经打,一顿拳打脚踢就快散架了。

  他也不退后一步,就在那里嘟囔说:“阿无,别怕,别怕!”

  怕?碑叔你是了解我的,我从小在乱世摸爬滚打,我怕个毛啊?

  我是那么好欺负的主儿吗?

  这群兔崽子我打得过我就打,打不过我就拽着小瞎子跑,实在跑不动了,我就拣着其中一个看上去最凶的人打,在他们没把我打趴下前,我必须要先把最凶的打趴下。

  最凶的一般都是那群灯童的头头,苏纸雀,

  他的拳头是真硬,力气也大,下手也狠,被他打的时候我快疼死了,可是我告诉自己不能怕,越怕疼,就越挨打。

  大家都是人,我觉得疼,他也会觉得疼,他凶,我就要比他更凶。

  也不知道挨打了多少次,终于有一次,我扛着大家的乱拳,终于瞅着机会放倒了苏纸雀,将这个最凶的灯童给打趴下了,其他人都愣住了,或多或少迟疑了下。

  这一下,他们的心里便埋下了胆怯的种子。

  一个人,只要心里有过胆怯,拳头就不够硬了。

  苏纸雀被打趴下过,那以后谁还敢逞凶,都是仗着人多作势装装样子而已。

  我也不看谁敢领头装凶狠,我就专找凶人打,不管是杨般若,还是张天狗,后来就连看热闹的花小楼都被我打成了猪头。

  到了最后,不管他们想不想打我,不管他们一起多少人,只要遇到他们,我都会放下手头的一切,拼命追上去摁着他们揍,没有原因,就是要揍,揍到他们见我就怕,见我就躲。

  那时候的终南山经常见到我一个人追着他们十几个人打架,从那以后,我和小瞎子的日子渐渐好了起来。

  整个终南山,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