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看守之外,其他村民都渐渐散去,月沼居的院落里,只留下一个泛着生冷寒光的大铁笼子。
笼子里的两个年轻人,此刻各有一番心境。
天生一双大长腿的镇墓少女,慵懒地躺在青石砖上,那身昂贵至极的地藏羽衣,被她随意叠弄了几番垫在身下,隔绝了来自地底的凉意:
“小时候贪玩睡不着,觉得洛阳的夜晚也太漫长了吧,天怎么还不亮呢,亮了才好出去玩呀!”
曹南无仰看着自己的手掌,那片黑暗里的夜空里,明灭不定的星光透过指间缝隙,落在她的眉眼。
“后来出了洛阳,才发现原来天下的夜晚都是那么漫长。
我可不是讨厌夜晚,只是夜太长了,你要知道,碑叔带我去的,全是暗无天日的地宫陵墓,所以就很想念地面的阳光,很总盼着天能亮得早点。可是……”
曹南无重重叹了口气:“可是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等到天亮,我就要死了!”
绾着道家垂云发髻的白衣小天师盘坐在地,闭目垂眉,迟迟不发一语。
“喂,小天师,咱俩都快要死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小天师气息平和,无比淡然道:“……既然是要死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临死之前,你就……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曹南无这么问有点像是试探对方的心意,又有点不敢期待一个回答。
夏枯雪转过头,倒映着整片星空的苍蓝色眸子直勾勾盯着曹南无看。
“你想让我说什么?”
曹南无这才想起这男人拥有着一双绝世罕见的天生夜眼,越是黑暗,越是看得清楚,
可是现在她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他看穿了一般,隐藏的少女心思一览无余,于是连忙转移话题:“说说你自己啊!你的过去……”
夏枯雪眸子里的璀璨星空忽而黯淡了一下。
“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这下轮到曹南无好奇了:
“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没有过去呢?”
“从记事以来,我便在山上,上山之前我做了什么,我的父母又是何人,我从哪里来?这些事情,我都记不起来了。”
那个从蜀中青城山踏雪千里而来的小道士,一路都不曾觉得疲惫,可是说完这句话,他的神色里居然有了疲惫。
曹南无愣住了,她没想到问出这么一个结果,只好用自己仅有的人生经验安慰道:
“忘了也好,人生在世,最大的痛苦就是记得太清。都不记得才好!”
“可是我却好像记得你!”
平地一声雷,自夏枯雪口中说出。
“什么?”
曹南无吓得一下子坐起身来,刚才不是我在撩你么大哥,怎么反过来被你撩了?而且还是这么俗的搭讪套路,你下句该不会要说……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夏枯雪果然,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虽然这些年碑叔带着我走南闯北,到处抓盗墓贼,可是还真没去过四川那个地界儿,更别说青城山了……青城山美吗?”
“青城天下幽,当然是有很多美景的,只是再美的景致,日看夜看,也看不出什么好风光了。”
夏枯雪站起身来,一边在笼子里来回踱步,一边继续说道:“不过青城后山有片荻花花海,里面藏着无数萤火虫,四季都看不厌烦。”
“真的吗?那以后你一定要带我去看!”
夏枯雪嘴角噙着笑意:“以后?哪还有以后,你刚才不是说天亮就要死了吗?”
“我……”
“还是说说你的计划吧!认识你这么多天了,我知道你不会是一个甘心等死的人。”
曹南无哈哈大笑起来:“嘴上那么冷漠,没想到对我还挺上心的。”
“说计划!”
“我的计划是这样的,这些看守呢,全加一块也不是你的对手,现在咱们俩被铁笼子困着,不好出手,但是他们天亮了要将我们丢入井里嘛,那总会掀开笼子的吧?”
曹南无眼神里露出一抹狡黠:“掀开笼子的一瞬间,就是咱们反败为胜的唯一机会。”
“就这?”
夏枯雪明显有些失望。
曹南无道:“这么完美的计划,难道还不够天衣无缝吗?”
“不够!”夏枯雪倒也干脆,直接说出了这个计划的漏洞:“他们白天抓了那么多日本的工兵,手里自然有缴获的枪,明早拿枪指着你脑袋,再打开铁笼,你能怎么反击?”
好像是为了应和夏枯雪的猜测,几个村民守卫听到笼子的动静,竟然真的拿出几杆日军的枪械,端举着瞄准了铁笼的里的两人,凶巴巴地吼道:
“谁让你们说话了?不准交头接耳!”
“好嘞好嘞,下不为例,我们不说了,不说了。”
秒怂的曹南无转头就用夸张的口型无声地跟夏枯雪继续聊天:
“我阿你个弥的……怎么把枪给忘了!那我的计划放弃……你有什么计划?”
“我的计划就一个字,等。”
“……等?……等死吗?”
夏枯雪摇摇头,看了夜空一眼道:“我要等一个信号!”
“什么意思?”
“你看到夜空中那颗最亮的星了吗?在正东震位!叫太白星,也叫启明星,是每天最早出现的星星。”
“所以呢?”
夏枯雪停下来回踱走的步伐,伸出大拇指竖在眼前,作为参照位,反复比对地平线和残月的相对位置,他要进行一场利用天相计算时辰的精密推算,这件事容不得半点失误。
“今天是四月初七,月沉星落,太白星已经落在月下三指处,天边一线朝霞起,那现在应该是卯时一刻,照这么计算的话……”
夏枯雪掐指一算,冷声道:“我们时间不多了!你做好准备了吗?”
曹南无一脸惊诧:“做什么准备?”
“出去!”
“出去?”
话音刚落,远方传来一声巨响,火光照耀了半个天际,然后连绵不绝的爆炸声从村外各处传来,将夜空照得通亮。
铁笼旁边的村民守卫哪见过这阵势,顿时慌作一团,有三个村民担心家人安危,第一时间跑出去院子,只留下一个胆子小,端着枪左右为难,正不知道如何是好。
曹南无虽然也被这一串爆炸弄得晕头转向,但是心里还算清楚,知道这是不可错失的良机,连忙冲最后一个守卫喊道:
“喂,傻大个,你愣着干什么?出这么大的事,你还不快去叫村长啊!”
守卫本来就六神无主,仓皇间得了曹南无的指点,也不管是对是错,连忙大喊着村长的名字冲了出去。
见四下无人,曹南无这才衷心夸赞道:“小道士,你神了呀,怎么做到的?”
“日军工兵营里,最强的装备不是枪,而是炸药。
我和那些日本工兵营都是从阳门而入,进村的时候,他们嫌弃炸药包沉重,全都堆在村口了,因为这些炸药外面都套着麻袋,所以村民们只当是军队辎重,没放在心上,我赶巧路过的时候,为了预防不测,所以在每个炸药包外面,都点了一根香。”
“香?”
“这线香名为天道幽香,是用青城山上特有的中草药混合矿石料制成,专供给供奉前后山二十八座道观的善男信女用,燃烧速度既慢又均匀,拿来计时再好不过。”
“现在守卫都调走了,但是这铁笼子四面八方把咱们围得死死的,怎么出去呢?”
的确,少了长枪和守卫的监视,他俩好像真的有了一线生机,但是这柱子有半臂粗的铁笼子,怎么看都是固若金汤,就算插翅也难飞出去。
“你这话说的不对!”
“哪里不对?”
“不是四面八方,少了一面!”
夏枯雪用脚尖点了点地上的青砖,这铁笼子凌空倒扣下来,可不是正好少了地上的一面嘛。
曹南无反驳道:“话说的倒是没错,但是……咱们连个锄头铁锹都没有,这些青砖又这么硬,咱们总不能用手挖吧?”
夏枯雪道:“你想用手挖,我肯定不介意。”
曹南无:我用手,那你呢?
夏枯雪道:我用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