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蝶分明是个活人,走在昏暗的走廊,伶仃得像只鬼影。
迷宫复杂,叶声本以为要等吕建军两口子叫来了人,才能将她找出来,没想到她这么快出现,还来到了休息中心。
叶声不认为凭她能这么快出来,是有东西将她引出了迷宫,还是她早知道离开的路线?
吕蝶茫然的走动,脚步慢了下来,她期盼着看到什么,又畏惧看见那一幕,连叶声都能察觉她的复杂情绪与矛盾的心理。
室内气流涌动,站在明处的吕蝶,躲在暗处的叶声,同时停住了动作。
叶声是因为察觉到危险,而吕蝶却仿佛看见了什么,一个箭步,来到了一个房间的门前。
越往里,光线越昏暗。
叶声跟着吕蝶,不知不觉来到了最里面一间房间,那孩子的苦求声消失,到现在,大约也没必要了。
吕蝶的手靠在门上,有些犹豫,叶声看着她,只感到她是一把与门锁不能匹配的钥匙,硬要推开,只有折断一条路。
强烈的危机感像条毒蛇咬了她一口,本能的预警令她冲了上去,将吕蝶拖了过来,吕蝶一见她就哭叫,叶声自忖自己长得也没那么吓人,她为什么两次看见自己都露出这种表情?这么激烈的反应,好像叶声曾对她做出可怕的事情。
“别怕,是我。”叶声竭力安抚她,“我们不是在麟湖边说过话吗?我对你没有恶意,并不想伤害你。”
说来也怪,叶声对她开口,吕蝶反而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吕蝶在乐园中看见她,眼前出现的是朦胧的身影,她怎么也看不清叶声的脸,脑子里下意识将她看做自己最可怕的东西,然而当熟悉感油然而生,她在平静下来的同时,环顾四周,又忽然觉得,这个地方,她曾经来过。
走廊两边描着金边阔叶植物的图案,留有小小手印的墙壁,红色的门板,怎么也打不开的门锁……万花筒似的绚丽光斑在她眼前闪过,她有些分不清这是在哪里。
“我们先出去,你爸妈已经去找人帮忙了。”叶声决定还是先将吕蝶带出来,以免她出问题。
“他们不会来的。”吕蝶脱口而出,随即反应过来,垂首,右手抵着额头说,“是了,他们不会来救我的,他们宁愿我死在这里。”
“什么?”
“他们只会遗憾不能亲眼看见我去死,他们恨我,我知道的!”
吕蝶无力的扶着门板,说话的速度却越来越失控,隐约的笑声从门内传出,叶声一个激灵,吕蝶却像没听到一样,自顾自的说:“他恨我,他们也恨我,都是我的错!”
“别说了,先走!”叶声牵住她,吕蝶失魂落魄被她带着走,叶声手臂一僵,另一股力道扯住了她。
不,是扯住了吕蝶。
红色的门缓缓打开,吕蝶往里倒去。
即便叶声不断的拉动,也无法阻止她进入其中。
门里先是伸出一双小手,紧接着,又伸出一双手,一只只手臂从里面探了出来,揪出吕蝶的四肢和肩膀,将她往里带。
幽蓝色光芒豁然亮起,【三十七鬼灯】是叶声得到的极为有用的一枚种子,然而在此时,却像是河道中的暗流,被昏暗的光影分割成了一片又一片,扭曲着萦绕。
在叶声眼前,这幽光仿若铺卷的绸带,奇妙又梦幻的舒展,真有些儿童故事书中的意味。
红门彻底洞开,直接将吕蝶扯了进去,叶声被带动着往前走了几步,来不及后退,另一只手抓住了她。
嘭然一响。
叶声眼前一黑,大门在背后关闭。
她曾作出无数设想,有过无数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会看见眼前这一幕,【食发瞳】的作用下,黑黢黢的房间里,藏着无数畸形的鬼婴,数不清有多少,他们带着天真童稚的表情,黑洞洞的眼睛齐齐望着被拖进来的两个活人。
墙壁上,鬼婴的脑袋挨挨挤挤。有的脑袋干瘪,就像出生后被人按瘪了头;有的在两条软乎乎的手臂之下,还长着另外一条细小的手臂,无力的耷拉着;有的胖得出奇,两只眼睛被脸上的肉挤得看不见;育的瘦得枯槁,简直像一截枯木,干巴巴的骨骼挂着一副皮囊……无数的鬼婴,笑着哭着,从墙壁上爬出来,钻进罐子里,踩到吕蝶身上,顺着叶声的裤腿不断往上爬。
叶声背手抵着门板,右手不断的拧动门把手,门板被她的力道震得颤颤地响,绷紧的弓弦似的,将她的心越发扯紧。
“原来是这样……”吕蝶看着靠东的墙壁,怔忪的走过去,好几只鬼婴爬到她背上,现在的吕蝶,就像一只身上挂着无数孩子的负鼠,行走每一步都艰难。
鬼婴并没有伤害她,但叶声就没这么好运了,短短一瞬间,叶声就被咬了好几道口子,阴气顺着伤口渗进来,让她打心底里发寒。
伤口很快变得乌黑发紫,痛倒不觉得痛,只是叶声总有种被虫子钻进来的不自在。
吕蝶越靠近那面墙,叶声伤口的难受感就加重,她紧盯着吕蝶的反应,看见她泪流满面,跪倒在墙前,伸出手,却不敢触碰。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可我已经失去一切了。”
一进入这里,错乱的记忆像是一记重锤砸中了她,劈开她混沌的脑子,将那些痛苦与绝望硬塞进来,她残忍的清醒着,因为她有罪。
她的痛苦是从邵长乐的死亡开始。
吕蝶并不是旁观者,她甚至是加害者,她是帮凶,即使她当时并没有意识到。
她看那对父女的眼色做事,喂邵长乐吃药,哄他睡觉,对他的求助视若无睹,告诉他不要多想,即使看见他的伤痕,她也置之不理。
邵长乐尝试过逃跑,他几乎就要成功了。
吕蝶是个负责的人,何况邵长乐是她的照顾对象,如果他不见了,她的工作也就不保,她拦住了他,将他交到了邵长乐的母亲邵安雅手里。
邵安雅对这场失败逃亡的反应是很奇特的,她并不感到愤怒,甚至没有一点儿伤心,她只是将邵长乐锁了起来,鞭打他,折磨他,直到邵长乐一遍遍求饶为止。
更出乎吕蝶意料的是,一向疼爱邵长乐的邵犇并没有将他救出来,也没有责备邵安雅,大概因为邵安雅将近临盆。
几天后,邵长乐被带到了乐园中,他死了。
这是吕蝶第一次来到乐园。
而今天,是吕蝶第三次进入乐园。